风从坡下卷过,带着未熄的焦味和铁锈气息。艾琳仍站在那块岩石上,左手拄矛,右手缓缓松开投石索的皮兜,石弹落回腰间布袋,发出沉闷的碰撞声。
她的眼睛没有离开山道拐角。
十名重甲骑士正从侧林冲出,马蹄踏碎残烟,铠甲在微光中泛着冷铁色泽。他们不像先前步兵那样盲目推进,而是呈扇形散开,长枪斜指前方,显然是为撕裂防线而来。
艾琳咬住后槽牙,肋骨处传来锯齿般的钝痛,但她挺直了背脊。
“投石手——集火马腿!”她的声音劈开空气。
八名石牙成员立刻反应,装弹、旋臂、放索。第一轮石雨呼啸而出,三块卵石击中战马前膝,其中两匹当场跪倒,嘶鸣着翻滚出去,将背上的骑士甩飞数步远,重重砸在地上。
剩下的七骑未停,反而加速突进。
“长矛组五人一组!”艾琳再吼,“专刺脚踝!盾牌护膝以下无甲!”
三十名老兵迅速重组阵型,不再追求正面硬抗,而是以小组为单位贴地前压。彼得带人率先扑向一匹疾驰中的黑马,五杆短矛交错刺出,两根擦过铁靴边缘,一根卡进关节缝隙,最后一根狠狠扎入小腿外侧软肉。
战马骤然失衡,前肢扭曲跪地,骑士被惯性甩向前方,头盔撞地发出金属脆响。
艾琳跃下岩石,左脚落地时膝盖微颤,但她没停,持短刀直扑那名倒地骑士。对方正在挣扎起身,双手撑地,肩甲与胸甲连接处露出一道细缝。
她一脚踩住其右臂,短刀由下往上划过小腿后侧肌腱。
刀刃割断筋肉的声音极轻,却让那骑士猛然仰头,喉咙里挤出一声压抑的惨叫。他试图用左手拔剑,艾琳已抽身退开,反手将刀刃插进泥地,顺势拾起掉落的盾牌,横推一步挡开另一名冲来的骑士长枪。
枪尖刮过木盾边缘,火星四溅。
“再来两个!”她大喝。
两组长矛兵立即补位,一人用盾顶住马腹,另两人从两侧夹击,矛尖专挑铁靴与护胫之间的缝隙猛刺。第三名骑士的坐骑哀鸣倒地,压住了旁边一名步兵。
战场节奏开始偏移。
原本稳如铁墙的骑士冲锋,在精准打击下变得迟滞。他们无法在混乱地形中保持队形,更难以应对来自低处的协同攻击。一名骑士试图调转马头撤离,却被三块连发石弹击中马臀,战马受惊狂跳,将他掀翻在地。
艾琳盯住此人。
他仰面躺在灰烬中,头盔歪斜,面罩掀起一角,露出因窒息而涨红的脸。他正努力伸手去够腰间佩剑。
她快步逼近,一脚踩上其胸口铁甲,发出沉重闷响。那人剧烈喘息,眼中闪过惊惧。
艾琳俯身,抽出短刀,对准他咽喉比划了一下,又缓缓移开。
不是现在杀。
她回头高喊:“弓手压进二十步!封锁退路!”
十二名弓箭手从烟障后起身,迅速向前推进,拉弦待发。他们的目标不再是冲锋主力,而是任何试图脱离战场的个体。
剩余六名骑士终于意识到形势不利,开始向后收缩。但他们选择的撤退路线恰好穿过燃烧草垛的余烬区,地面松软,布满焦木与尸体残骸。两匹战马接连踩空陷进坑洼,其中一匹直接折断前腿,哀鸣着倒地不起。
混乱中,三名骑士被迫下马步行突围。
彼得察觉动向,立即带五名老兵封堵缺口。他们不急于进攻,而是以盾墙逼迫敌军进入预设围杀区。
艾琳看准时机,抢过一面掉落的敌旗,旗杆尚带余温。她猛力将其插入土中,竖立在一处高坡边缘。
“止步列阵!”她厉声喝令,“谁敢追出线外,按临阵脱逃处置!”
新兵们原本已被胜利激得红眼,有人已提矛追出十余步,听见命令后硬生生刹住脚步。几人踉跄跌倒,手中的武器插进泥地。
秩序得以维持。
三名落单骑士被困在狭小区域内,背靠背结成圆阵,长枪外指。但他们呼吸急促,动作迟缓,显然体力已达极限。
艾琳一步步走近。
她不再下令,只是盯着那三人,等他们先出手。
一名骑士怒吼着冲来,长枪直取她心口。她侧身避过,短刀由外向内削出,划破其持枪手腕。那人痛哼一声,枪杆垂落,还未收回防御姿态,彼得已率人从侧翼突入,一矛捅进其腋下无甲处。
第二人刚转身应对,头顶便遭重击——一块石弹自斜上方砸落,正中头盔接缝。他晃了两下,跪倒在地,被两名民兵上前按住。
第三人仍在挥枪格挡,但双腿已被连续刺伤,血顺着铁靴内侧流下。他踉跄后退,踩到一具尸体,仰面摔倒。
艾琳走上前,一脚踩上他的胸膛。
铁甲凹陷些许,那人咳出一口血沫。
她举起染血的短刀,刀尖朝天。
“追!”她嘶声怒吼,“别让他们跑了!”
这声令下,如同点燃引信。
联军士气彻底爆发。弓手继续掩射,投石组重新装弹压制残敌,长矛兵以小组为单位沿山道推进。新兵们不再犹豫,紧随老兵脚步,跨过燃烧残骸,踏着敌人尸首向前压去。
彼得迅速组织追击梯队,在艾琳右侧集结二十名最精锐的老兵。他们卸下破损盾牌,换上缴获的长枪,检查矛头是否牢固,确认彼此间距。
艾琳没有加入队伍前列。
她站在倒毙骑士身旁,浑身浴血,肩甲裂口扩大至背部,渗出的血浸透内衬布料。但她站得笔直,目光死死锁住山道深处。
那里仍有动静。
车轮声再度响起,比之前更清晰,方向来自东支矿道出口。
她低头看了看脚边那具铁甲,胸口徽记已被泥土覆盖。她抬起左脚,用力碾了下去,金属发出扭曲的呻吟。
然后她转身,走向追击队列前端。
彼得递来一支完好的长矛,矛尖还沾着敌血。
她接过,用袖口抹去刃上污迹,检查尾端是否稳固。
远处,最后一个骑士的身影消失在山弯之后。
艾琳迈出第一步。
她的左脚落地稍慢,身体微微晃了一下,但很快恢复平衡。
第二步,第三步……
队伍开始移动。
硝烟在身后翻滚,前方山路蜿蜒深入林地,隐约可见断裂的栅栏与倾覆的运粮车残骸。
她走在最前,矛尖低垂,指向地面。
风再次吹来,卷起她额前一缕湿发。
她的右手握紧矛杆,掌心旧伤裂开,血顺着木纹滑落,在矛尾滴成一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