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琳的手指停在弓弦上,那声鸟鸣还在耳中回荡。她没动,目光从断弓的裂缝移向远处山脊——风在那里卷起一缕黄尘,又缓缓落下。她松开弦,把弓放在磨盘边沿,转身走向议事屋。
彼得正站在门口清点新兵名单,听见脚步抬头。“你听到了?”艾琳问。
“不是本地的叫声。”彼得收起木牌,“要派人去看吗?”
“现在就去。”她低声说,“带两个老民兵,走林子边缘,别靠近敌营旧址。查马蹄印、炊烟、旗帜影子。回来前不许生火,不许喝水。”
彼得点头,转身要走,又被她叫住:“别追太远。看到痕迹就折返,哪怕只有一处。”
他快步离去。艾琳走进议事屋,掀开墙角油布,取出一张皱了边角的地图铺在桌上,用三块扁石压住四角。她的手指顺着东沟南线划过,停在通往大城的官道入口。小贵族逃走那天,穿的是轻甲,没带旗号,但一定走了这条路。他要去的地方只有一个——他兄长驻守的灰岩堡。那里有三百常备军,配有重弩与攻城槌。
她盯着地图看了很久,然后卷起它,塞进皮囊。
黄昏时分,彼得回来了。身后跟着两名民兵,脚上的皮靴沾满湿泥。他们带回的消息很短:山脊西侧发现新踩出的小路,土质松软,应是近日有人频繁通行;半里外一处枯涧旁,有烧尽的篝火堆,灰烬未散,底下还埋着半截带血的绷带。
“不是我们的人。”彼得说。
艾琳蹲下身,拾起那截布条。血已经发黑,但能看出是右臂包扎过的痕迹——和昨夜被俘骑士的伤口位置一致。她站起身,对门外喊了一声阿壮的名字。
阿壮跑来,肩上还挂着运粮的麻绳。
“通知五村,今晚加哨一轮。拒马再加高三层,西坡伐木组改锯硬木桩。所有火油集中运到北坑,盖土封存。”她顿了顿,“另外,准备三个信使,要能走夜路、辨方向、装得像樵夫。”
阿壮应声而去。艾琳回到议事屋,取出三张薄纸,分别写下密信。每一封都只有一句话,加上联络暗号与接头地点。她将信折好,裹上油皮,再用蜡封死。天完全黑下来后,三名信使出发,一人往北岭,一人走南谷岔道,最后一人在黎明前沿着河床潜行而出。
接下来两天,村里没人敢放松。新兵白天练投石,夜里轮岗。妇女们把最后几袋粗粮碾成粉,混着树皮烘成干饼。艾琳每天巡两遍防线,查看每一处箭孔是否通畅,每一根拒马是否牢固。她在打谷场立了个木架,上面挂满从敌尸身上扒下的残甲和断裂的矛头,让新兵挨个认兵器来历。
第三天午后,北岭方向传来哨音——单响长,双响短。这是约定的归讯信号。
艾琳正在检查南隘口的陷阱布置,听到声音立刻赶回村口。来的只有一个人,脸上带着擦伤,左脚拖着走。他是去北岭的信使。
他被扶进议事屋,灌下一碗热水才喘过气。他说的话让屋里所有人僵在原地。
“北岭……没了。”他声音发抖,“我到的时候,村子烧透了,房梁塌在井口上。十里外的柳塘村也一样,整片田都被火犁过一遍。路上全是尸体,有的挂在树上,有的泡在水沟里……我没敢靠近灰岩堡,但在半道碰上了逃出来的猎户,他说中等贵族三天前就出动了,带的是铁盔重步兵,还有两辆破城车。”
艾琳没说话。她走到墙边,抽出一支炭笔,在地图上把通往北岭、柳塘、青坪的三条小路一一划断,涂上红土。
“其他两个信使呢?”彼得问。
“没见着。”信使摇头,“但我回来的路上,看见南谷方向冒黑烟。不止一处。”
议事屋陷入沉默。有人低头搓着手,有人咬紧牙关。彼得一拳砸在桌角,木屑崩飞。“我们被包围了!”他吼出来,声音在屋内撞了几圈。
艾琳抬起头,看着他,忽然笑了。
“包围?”她说,“那就打破它。”
她走出门,直奔打谷场中央的磨盘。那里已经聚了不少人,新兵站在外围,老兵靠前。她爬上磨盘,手里拿着那张被红土划烂的地图。
“敌人烧村子,是为了让我们怕。”她的声音不高,却传得很远,“他们想让我们觉得无路可走,想让我们放下武器跪地求饶。”她把地图举起来,让所有人都能看到那三条被切断的路。“可他们忘了——只要还有人站着,路就不会断。”
她跳下磨盘,走向那堆残兵武器。弯腰捡起一把卷刃的短斧,扔给第一个新兵。
“从今天起,所有人停止挖壕、搬粮、烧灰。所有劳力归战务统管。新兵编组,十人一队,由老兵带队,即刻开始训练。投石索、长矛阵、掩护撤退,全都要练。”
她转向彼得:“你负责组织教官,今晚就开始。第一课——如何在火墙后推进五十步而不乱阵型。”
彼得愣了一下,随即点头。他快步走向人群,开始点名分队。
艾琳又叫来阿壮:“征用全村所有铁器,锅、锄、镰刀都收上来,送去铁匠铺熔了重打。钉子、矛尖、箭簇优先。没有铁?那就把坟地里的旧棺钉挖出来用。”
阿壮领命而去。她站在打谷场边缘,望着远处尚未修完的拒马桩。风刮过空旷的场院,掀起一层黄沙,扑在她脸上。她没抬手去拂,只是静静站着。
入夜后,训练正式开始。老兵们带着新兵在空地上列队,教他们如何持矛齐步前进,如何在哨音响起时迅速蹲伏。有人动作笨拙,有人站不稳,但没人敢停下。艾琳站在高处 watching,手里握着一根削好的木棍,随时准备下场纠正姿势。
一名新兵在练习投石时脱手,石子飞偏砸中旁边人额头,顿时流血。周围一阵骚动。艾琳走过去,扶起受伤者,看了看伤口。“包扎,继续。”她说。那人还想推辞,她盯着他:“你想死在训练场,还是死在战场上?选一个。”
那人咬牙站起来,重新拿起投石索。
午夜时分,彼得走来报告:三支训练队已完成基础阵型演练,明日可进入对抗模拟。艾琳点头,让他去休息。她独自留在场边,从怀中取出那封未拆的蜡封信——本打算交给北岭村长的备份。她捏了片刻,然后撕成碎片,撒进风里。
风把碎纸吹向村外,像一群无力飞翔的鸟。
她转过身,看向仍在操练的队伍。火把映照下,那些歪斜的身影正一次次重复冲锋动作。他们的武器残缺,衣衫褴褛,但每一次挥矛,都带着某种不肯熄灭的东西。
她拔出短剑,轻轻敲了敲身旁木桩。
剑刃在火光下闪了一下,映出她眼底的冷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