炭笔尖在木板上顿了一下,艾琳抬眼扫过围拢的几人。王石头蹲在南侧,赵二河站在火铃机关旁,李三拄着拐靠在高台边缘,指节仍有些发青。她将记录簿合上,放在脚边。
“昨夜改的流程,今天必须定下来。”她说,“不是为了应付谁,是为了下一次有人受伤时,我们能说清是怎么发生的。”
王石头点头:“底座加固完了一半,铁皮包角打了七处,还差三架。”
“火铃触发锁扣也换了。”赵二河补充,“试了三次,不会再滑脱。”
艾琳转向李三:“巡查节点登记了吗?”
“写了。”李三从怀里掏出一张纸,“但没人接晚班。我愿意值,你又不让。”
艾琳没回应。她弯腰翻开木板图纸,指着上面划分出的四个区域:“北组提限位销,南组要双人检查,西边建议体弱者专信号,东侧主张分段练。这些不能只挂在嘴上。”
她抬头:“现在,每一条都得有人负责。”
王石头立刻道:“我带人盯底座和绊索,每日点检三次,漏一次罚一日口粮。”
赵二河皱眉:“光罚没用。器械本身有问题,练再严也没法安全。比如杠杆偏移,不是人偷懒,是轴心磨损。”
“所以终验归你。”艾琳说,“每次演练前,你签字才算通过。不签,不准动。”
赵二河沉默片刻,点头。
李三咳了一声:“重复拉绳、复位机关……像我这样的手撑不了几天。能不能让记录员轮替?或者拆成两人一组,一个操作,一个记?”
“可以。”艾琳拿起炭笔,在木板背面写下:操作与记录分离,每岗设替补一人。“从明天起实行。你先带两天,选出合适人选。”
王石头忽然开口:“有人抱怨规矩太多,说比耕地还累。要是不听的,该怎么管?”
“纪律要立。”艾琳说,“但不是靠罚。谁提的好建议,名字刻上训练墙。谁带头执行新法,优先补给物资。”
赵二河问:“那不动的呢?”
“不动的,先看。”她说,“等真打起来,他们自然会动。”
四人静了下来。远处传来敲打声,是另一组人在南坡钉铁钉。艾琳盯着图纸上的时间节点,忽然道:“把演练拆成早晚两段,各三十息。中间穿插适应性练习,专供初学者慢速分解动作。”
“会不会太碎?”王石头问。
“正要这样。”她说,“短频快,注意力集中。以前一口气练半个时辰,后半段全是糊弄。”
李三低声说:“那记录量翻倍了。”
“那就加人。”艾琳说,“从各组抽一个识字的,组成临时记录队,归你调度。每天收工前汇总异常,当面报给我。”
她合上图纸:“今晚前,所有改动落实到位。明早第一轮演练,按新规来。”
众人起身准备离开。艾琳叫住王石头:“组织一次全流程模拟,就现在。”
王石头应声而去。不到一刻钟,六名村民已在主道口列队。横木架已重新加固,底座嵌入地面更深,铁皮包角在日光下泛着冷光。一名农夫站上起始线,听到哨音后迅速推进,五息内抵达高台。机关杆复位顺畅,吊绳无卡顿。第二人跟进,动作清晰,横木起落平稳。火铃触发机制由赵二河亲自调试,响声干脆,无延迟。
围观的人渐渐聚拢。先前嘀咕“练这些有什么用”的青年站在人群后排,看着横木精准砸下,没再说话。
演练结束,全场安静。艾琳走到空地中央:“从明日始,设立安全监督员,每组推一人担任,有权在发现隐患时叫停训练。责任到人,流程到步。”
她看向王石头:“你统一带训。”
王石头抱拳点头。
赵二河低声道:“火铃那边,我还得再调一次弹簧张力,不然夜间可能误触。”
“去吧。”艾琳说,“晚巡前必须完成。”
李三拄拐上前:“巡查节点还是没人接。我可以——”
“不行。”艾琳打断,“你的任务是组建记录队,不是熬夜守岗。”
“可总得有人去。”
艾琳没答。她转身离开训练场,朝生活区走去。灶台边有几名妇人正在淘米,几个孩子蹲在地上玩石子。她站在土坪中央,声音不高:“北坡新增两个巡查点,每夜两班,一班两个时辰。不去的,不罚。但去的,每人每月多领半袋粮,外加一捆干柴。”
没人抬头。
“不是多干活。”她说,“是护家人。海盗走之前,记下了我们的命门。他们还会来。”
一名中年妇人停下手中的活,抬头问:“当真能多给粮?”
“墙上刻名,账上有录。”艾琳说,“张陈氏,林小妹,谁愿去?”
灶台边沉默了几息。那妇人放下木盆:“我去。让我女儿也去。”
另一个正在切菜的女人抬起头:“我也去一班。”
艾琳记下名字,没多言,转身返回训练场。夕阳已压住山脊,工具声仍在继续。王石头带着两人在南坡敲打最后一颗铁钉,锤击声沉稳有力。赵二河蹲在火铃旁,手中扳手拧紧螺栓,额角渗出汗珠。
艾琳登上高台,取出炭笔,在木板背面添上一行字:“晚巡二人组:张陈氏、林小妹。”
她抬头望向南坡。王石头直起身,抹了把汗,朝她点头。赵二河合上工具箱,站起时扶了下膝盖,慢慢走向主道口。
李三拄拐的身影出现在生活区边缘,被一名少年搀扶着往屋舍方向走。艾琳看见他回头望了一眼训练场,嘴唇动了动,终究没再过来。
她低头,将今日所有调整项逐一誊抄至记录簿。炭笔划过纸面,发出沙沙声。写到“器械操作者须有备用人选”时,笔尖微微一顿。
赵二河走上高台,站在几步外:“火铃改完了,试过四次,没问题。”
“去吃饭。”艾琳说,“一个时辰后,你接第一班晚巡。”
赵二河应了声,转身要走,忽又停下:“那个监督员……能不能由组里自己选,而不是指定?”
艾琳抬眼。
“如果怕担责,没人敢举手。”他说。
艾琳看着他掌心那道未愈的割伤,轻轻点头:“可以。明天晨练前,各组自行推选。”
赵二河没再说话,低头走了。锤声渐歇,暮色笼罩训练场。艾琳立于高台边缘,手中木板图纸边缘已被磨出毛刺。她用拇指摩挲了一下,将炭笔插入衣袋。
远处,王石头扛着工具箱往回走,身影被斜阳拉长。一名少年模仿他的步伐,在空地上无声踏步。艾琳的目光落在那根重新加固的横木架上,底座牢固,绳索绷紧。
她抬起手,轻轻抚过木板上新写的三行字:
一、练得久不如练得准。
二、伤一人,全员停。
三、改流程,不改目标。
然后她转身,走向下一个训练架。扳手还留在原地,金属柄闪着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