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停了。
艾琳的手指仍压在骨哨口沿,掌心渗出的汗湿了陶哨外壁。她没动,视线钉在北坡林线与天交界处。那块被挪过的石头还翻着新泥面,像一张掀开的嘴。
海潮退得比往常快,浪头缩回时带起一片细响,像是无数脚掌踩过碎壳。她忽然吹哨——短促两响,音尾斩断在空气里。
石台下三处暗哨同时起身。王石头从溪口上游的岩背跃出,带着两名前哨扑向泥地脚印延伸的方向。赵二河蹲在火油罐旁,拔掉塞子,引信一擦即燃,火苗稳跳三息不灭。他抬头朝石台方向扬手,艾琳点头。
西坡第三段射孔后,一名守卫伸手抹了把脸,指尖发颤。他盯着远处雾气弥漫的海岸线,喉咙动了动,想喊又压住声音。另一人低声问:“是不是看错了?”
话音未落,东庄旧道外侧浮木突然偏移,整排顺流打转。紧接着,南坡浅溪水纹炸开涟漪,几根枯枝逆流漂动。
艾琳抬臂横挥,旗语升起:三路警戒,主防北隘。
疤脸汉子在东了望台拍柱而起,扯开嗓子:“黑帆七艘入湾!前两艘已落锚!”他抓起铜镜反光三次,西台赵姓青年立刻接令,奔向南坡传讯组。
李三扛着最后一捆尖桩冲进旧道闸门区,将绊索卡进机关槽。他回头大喊:“甲字箭运到主道了!”没人应他,只有弓手们沉默搭箭的声音。
北坡隘口,王石头伏在巨石后,看见第一批人影踏着晨灰走出树林。他们穿皮甲,持短斧,领头者腰间挂的是铁链串起的牙齿。第二波紧随其后,扛着云梯和破门槌。第三波人数最多,手持长矛,阵列整齐压进林隙小径。
“不是散兵。”王石头咬牙,“是主力。”
他摸出炭笔,在桦树皮上画下行军路线,交给身边少年:“送石台,走地下沟。”
少年刚起身,一支箭擦着他耳侧钉入树干。王石头立即趴倒,挥手示意全组禁声。敌前锋已越过第一道绊索区,脚步谨慎,专挑裸岩走。
艾琳接到桦树皮时,南坡火油罐未能引爆。陈寡妇趴在掩体后,看着两名守卫倒在陷坑边缘,一人腿骨刺穿皮肉,另一人胸口塌陷,呼吸微弱。
她甩开披风,抓起红布条冲出去。第一根系在伤员手腕,第二根绑住肩膀,第三根缠在陷坑边缘木桩上。身后救护组顺着标记爬行接应,三人拖一个,用麻绳套腋下往后拉。
艾琳跃下石台,直奔主道陷坑。她抽出骨哨连吹三短急鸣——这是备用机关启动令。
地面震了一下。
埋在第二层坑底的火油罐轰然炸开,烈焰卷起半人高,烧断三名海盗攀爬的绳索。一人惨叫坠坑,另两人滚地扑火,被守卫乱箭射杀。
“换甲字箭!”艾琳吼,“南坡补位!西溪渡口准备投掷燃烧包!”
赵二河点燃最后一个备用罐,推下斜坡。火球滚入溪中,水面瞬间腾起浓烟,逼退正欲涉水的敌队。
北坡方向,海盗主力已逼至隘口百步内。李三关闭旧道闸门,铁销落下时发出沉重撞击声。但有村民开始后退,有人撞翻箭筒,有人丢下长矛转身往医棚跑。
艾琳拔刀,一刀劈进石台前硬土,划出一道深痕。
“退后者,不必再入我村门。”她声音不高,却穿透鼓噪,“我们不是为活命而战,是为家园而战。你们脚下的地,是你们爹娘埋骨的地方,是你们孩子喝第一口水的井边。”
她扫视人群,目光落在几个动摇者脸上。
“现在走,就永远别回来。想活,就得往前站。”
没人说话。一名年轻矛手慢慢捡起武器,重新站进队列。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老匠人拄拐走到陷坑边,亲自检查每一段绊索张力。
疤脸汉子在东台高呼:“敌左翼开始攀爬南坡残墙!”艾琳立即调令预备队增援,由赵姓青年带队穿沟潜行。她自己登上北坡隘口最高点,接过老匠人递来的长弓。
第一箭射穿云梯扶手,木架断裂,三人摔落。第二箭钉入破门槌操作者咽喉,队伍停滞。第三箭掠过盾牌缝隙,命中指挥官右眼。
敌阵出现混乱。但他们很快推出一面铁皮包覆的顶棚车,缓缓推进。
“火油箭集中射轮轴!”艾琳下令。
老匠人亲自搭箭,测算风速后松弦。火矢击中铁皮接缝处,油液顺着轮辐流下。第二箭紧随而至,火焰顺着油迹窜上车底,整辆车燃起黑烟。
可就在此时,东庄旧道陷阱区传来闷响——一道陷坑提前触发,但只困住两名敌人。原来夜间加固用的横撑木料因渔船拆解不足,承重不够,提前塌陷。
李三带人抢修,用船体残梁重新架设支撑。他满手血泡,仍一声不吭地砸钉。一名助手问他还能撑多久,他说:“够到天黑就行。”
陈寡妇将最后一名重伤员送进医棚,撕开裙角重新包扎手臂割伤。她把药箱交给徒弟,抓起一根短棍往外走。路过主道时,听见有人喊:“南坡缺口补上了!”
赵姓青年带着预备队死守残墙缺口,用燃烧包逼退三轮冲锋。他的左肩被砍了一刀,但仍站在最前沿指挥换防。
艾琳不断调整部署。她发现敌右翼移动缓慢,判断其携带重型装备,便令西溪渡口留一组弓手监视,其余调往北坡加强压制。
太阳升到头顶时,海盗发动总试探性猛攻。三路人马同时发力,呐喊声震得树叶簌簌落下。
北隘口,五名海盗突破第一防线,冲到离主道仅三十步。艾琳亲自率三名矛手迎击。她以哨声为号,三短一长,弓手齐射压制后续部队,矛手趁机突刺。
一人倒下,两人受伤撤退,剩两个拼死前扑。艾琳闪身避过斧刃,反手抽刀割断对方腿筋。另一个被赵姓青年从侧翼撞倒,钉入陷坑。
战局暂时稳住。
但她知道这只是开始。
她站在主道入口,衣角沾着泥灰和一点血渍。骨哨始终握在右手,指节发白。她下令第二波弓手轮射,老匠人亲自带队上前交接箭筒。
王石头从前哨爬回,报告溪口下游发现第二批脚印,数量更多,靴底带泥来自外岛。赵二河确认所有火油罐引信干燥可用,包括藏在山洞里的六具备用。
陈寡妇重返前线,带着两名少年组成快速转运组。李三完成旧道封路,正在检查最后一段绊索是否联动成功。
疤脸汉子持续传递信号:敌主力仍在集结,未见指挥官现身。
艾琳盯着北坡林隙,那里有一片低矮灌木丛微微晃动。她记得昨夜沙盘推演时说过一句话:“最安静的地方,往往是刀锋所指。”
她取下背上最后一支甲字箭,搁在石台边缘。
然后吹哨。
弓手们同时拉弦,瞄准那片静止的绿影。
她的左手按在刀柄上,右手悬在骨哨上方。
风吹过来,灌木丛晃了一下。
一支箭从中飞出,直射她的面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