钉入木板的铁链微微颤动,余音散在风里。艾琳收回手,指尖扫过仓房墙上那块空白木板,炭条随即划下第一道线。
她画出三列竖栏,左侧写“箭矢、火油”,中部写“粮、水”,右侧写“草药、布带”。字迹粗直,不加修饰。老村长站在几步外看着,拐杖轻点地面。李三抱着一叠木片走来,脚步停在图前。老匠人随后也到了,手里还攥着那段从沉船捞起的旧铁链。
“铁链能锁住陷阱,”艾琳开口,“锁不住饥饿与伤痛。”她将炭条往下一顿,“现在该谈储备了。”
老村长没应声,只抬眼看了看四周。打谷场边缘有几个青年坐在石墩上歇息,肩头沾着昨日修工事时落下的灰土。他们朝这边望了一眼,又低头说话去了。
艾琳不理,继续道:“箭矢每日消耗多少,我们已有记录。但库存不清,轮值交接时常差几支。木材堆在西角日晒雨淋,半数不能用。粮食分藏各家,谁也不知道还能撑几天。草药只剩两包陈年干叶,绷带撕了再缝,早已不成形。”
她说一句,点一下对应的栏目。
“从今日起,三项重点:箭要批量做,粮要统一点,药要进山采。每项定人负责,每日报进度。”
李三低头翻动手中木片,小声问:“青壮刚修完陷坑,不少人喊累……这会儿再开工,怕人心不齐。”
“人心若散,防线再深也没用。”艾琳看向他,“你清点木材铁钉,今晚列出可用数目。明日辰时前交我。另选八名青壮,分两班制箭,工具由仓房统一发,废料归库,不得私留。”
李三点头记下。
艾琳转向老匠人:“弓损了七张,有三张还能修。你带两人专管修复,另把船上缴获的刀头拆解,能改短矛头的就改。每日报出可装配数量。”
老匠人沉默片刻,终于应下:“好。”
最后她看向老村长:“各家余粮,请您牵头登记。不论多少,尽数报来,统一入库。吃用按需分配,战时优先供给守岗者。”
老村长眉头微皱:“这做法……怕有人不愿。”
“不是愿不愿,是能不能活。”艾琳语气不变,“昨夜我们赢了,是因为敌人没带火油罐,没用攻城槌,也没派骑兵冲阵。他们下次若带了呢?我们拿什么挡?靠空肚子拉弓?靠折断的箭杆拼杀?”
老村长盯着她看了许久,终是点了点头:“我这就去召集各家主事。”
三人各自领命离去。艾琳未动,手指在图上划过,又添一行小字:“百支箭记功一次,采药归者补粮,名录刻壁。”
打谷场中央的石台前渐渐聚起人影。几名参与过战斗的青年站在一起,脸上带着倦意。
艾琳走上石台,手中举起一支断箭——羽片焦黑,箭杆裂开一道细缝。
“这一支,挡住了一个海盗。”她声音不高,却传得远,“我们胜了,是因为运气好。他们七艘船,只来了四百人不到,攻势也乱。若来的是五百精兵,带云梯、火炮,你们觉得还能守住吗?”
没人答话。
“敌人不会给我们两次机会。”她将断箭插进石缝,“所以现在必须准备。箭要做足千支,粮要存够六十日,草药要备齐止血、退热、镇痛三类。这不是为了今天,是为了下一次警报响起时,我们还能站在这里。”
台下有人低声嘟囔:“海盗都跑了,哪还有下次?”
艾琳听到了,不恼:“跑了一个队伍,不代表没有下一个。海边的风不会停,海上的船也不会绝。”
她顿了顿,接着说:“从今日起,每完成百支合格箭矢,记功一次。功可换粮、换布、换工具。采药队平安归来,每人额外补三天口粮。所有参与者,名字刻在仓房侧壁‘守护名录’上,子孙可见。”
人群开始骚动。有人交换眼神,有人低头思量。
一名妇人走出来,声音发紧:“采药进山,万一遇兽怎么办?我男人刚从战场上下来,我不想他再冒险。”
“采药队不进深林。”艾琳答得干脆,“只走北坡缓道,限三人一组,白日往返。带队者由我指定,路线、标记、禁忌全讲明。误采毒草者不罚,但须复训。若真遇险,哨岗敲钟,伏兵可接应。”
那妇人咬唇不语,终究没再反对。
散去前,艾琳当众写下第一份名单:制箭组十二人,轮值两班;粮政登记由老村长领五位长者;采药队三人——猎户家的王石头、赵二河,加上曾帮医者采过药的陈寡妇。
午后阳光斜照,打谷场重新忙碌起来。
李三带着人在仓房前清点木材,逐根丈量、分类,记入木片。两名少年蹲在角落试削箭杆,老匠人偶尔过去指点几句。西面传来叮当声,那是拆解金属残件的声音。
艾琳走到山脚路口,面前摆着一张手绘简图,墨线勾出北坡走势,标红处写着“白茅根”“野菊”“川乌(慎用)”。
她摊开布包,取出几株干草样本,一一指认:“白茅根皮白内韧,挖三寸即可;野菊开黄花,揉叶有苦香;川乌叶如掌,根黑如炭,取拇指大一块足矣,多则中毒。”
三人围听着,频频点头。
“路径只走这里。”她手指沿红线滑动,“晨出午归,不得偏离。若见陌生藤蔓或异色菌菇,宁可空手也不碰。听见鹰啸即返,听见钟声立刻隐蔽。”
最后,她将图卷起,交到王石头手中:“你们三个最稳重。回来时,草药交医棚清点,人到我这儿报到。”
王石头接过图,郑重揣进怀里。赵二河背着空篓,陈寡妇提着小铲,三人整了整衣装,迈步上坡。
艾琳站在路口,目送他们身影渐行渐高,隐入树影之间。
她转身返回打谷场,途中经过西坡。新设的响铃装置挂在灌木后,陶罐随风轻晃,石子发出细微碰撞声。她伸手拨了一下藤索,声音清晰可闻。
李三迎上来,递过一份木片:“木材够制箭六百支,若省着用,加枯枝可至八百。铁钉十七枚,全用于箭头固定。”
艾琳接过,快速扫过数字:“通知制箭组,今日先做一百支,验合格后再扩产。老匠人那边,弓修好几张报我。”
“是。”
她又问:“粮户登记何时开始?”
“老村长已派人去唤人,预计申时初开始。”
艾琳点头,走向石台。夕阳将她的影子投在平整的石板上,手中握着刚汇总的粮食登记初稿,纸页边角已有些磨损。身旁放着草药图谱和一块新刻的箭矢进度牌,上面用炭笔写着“第一班:完成三十七支”。
村民陆续奔赴各自岗位。有人搬运木料,有人核对清单,有人蹲在打谷场边试磨箭头。仓房侧壁那块空白木板上,已有人提前刻下第一个名字——李三。
艾琳站着没动。她望着西坡方向,那里有一面窄旗垂在竿头,尚未升起。风吹过耳际,带来远处山道的一丝尘味。
她抬起手,将进度牌翻了个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