披甲人踏上小艇的瞬间,艾琳的右手已从胸前滑落,双掌交叠,猛然压下。她的动作干脆如断木,没有一丝迟疑。赵姓青年正盯着浅滩,余光捕捉到那手势,立刻矮身扑出,长矛横扫,将两名探头张望的矛手狠狠拽回掩体后方。一人后脑磕在石堆上,闷哼一声,却未出声,只迅速缩紧身体。
几乎同时,西坡土坎后的老匠人抬手一按,弓手们齐齐伏低。滚木残骸与翻倒的箭箱被推至前方,勉强构成遮蔽。一支箭矢擦过土坎边缘,钉入一名弓手身旁的泥地,尾羽颤动三下,归于静止。李三拖着物资箱往伤员方向挪动,箱角刮过碎石,发出短促摩擦声。他咬牙加力,箱子翻倒,形成一道低矮屏障。疤脸汉子蹲在林口伏兵通道口,刀柄抵住岩壁,目光扫过每一张脸,无人敢轻举妄动。
第七艘船靠岸,小艇来回三次,海盗陆续登岸。他们不再列阵冲锋,而是散开队形,占据浅滩后方一处略高的沙丘。数人抬出长弓,弓身漆黑,弦紧绷如铁。为首披甲者立于中央,手中长斧斜指山村,未动。
第一波箭雨袭来时,风向微变。箭矢呈弧线飞射,多数落在掩体前,或卡在断木之间。但有两支越过西坡防线,一支擦过一名年轻妇人的肩头,布衣裂开寸许,皮肉泛红;另一支钉入主道缺口处的土墙,距赵姓青年面门不足半尺。他未眨眼,只将矛杆压得更低。
艾琳匍匐至高台边缘,借一根断裂的旗杆遮身。她眯眼观察敌阵,呼吸放慢。海盗弓手每射三轮,便停顿片刻。第一轮密集,第二轮稍缓,第三轮收势,随后全体低头,似在取箭或换位。那间隙约十息,足够一个人从掩体冲出再退回。
她抽出短匕,在泥地上划出三道平行线,又在末端画一弧形,指向己方防线。匕尖点在弧线起点,再移至中间停顿处,最后缓缓收回。这是“敌箭三轮,中隙可察”的示意。她抬头,看向赵姓青年藏身处,微微颔首。
赵姓青年会意,立即侧身传话。一名弓手悄悄卸下箭筒,将其中三支甲字箭取出,插入身前泥土,箭尾朝天。老匠人瞥见此景,未出声,只将手中火油箭轻轻搁下,转而清点剩余箭支。他手指逐一划过每一支箭尾,确认红条牢固,动作沉稳如常。
箭雨仍在持续。一支箭掠过高台右侧,击中石台边缘,碎石溅起,擦过艾琳左颊。她未退,只抬手抹去血痕,指尖沾红。她再次俯身,匕首在泥地重划一遍图示,这次多添一道斜线,自敌阵指向南侧火障。她用左手食指轻点斜线中段,再指自己双眼,随后缓缓抬起右掌,五指张开,再收拢成拳——这是“观察、识别、掌控”的组合指令。
李三坐在物资台后,背靠石壁。他伸手探入箭筒,取出一支甲字箭,仔细检查羽片是否平整。发现一支尾羽微翘,他抽出小刀,削整片刻,重新绑紧。完成后,他并未放回原处,而是将这支箭插入近前地面,箭尖朝外,正对林道入口。疤脸汉子眼角扫过这一幕,握刀的手略松,随即又收紧。他蹲下身,用刀尖拨开脚边枯叶,确认引线干燥无损。两名伏兵弓手已趴伏到位,火绒包置于手边,随时可燃。
主道缺口处,一名矛手因长时间蜷缩,小腿抽筋,身体一颤。赵姓青年察觉,立即伸手按其肩,示意勿动。那人咬唇忍痛,额头渗汗,双手仍死死握住矛杆。另一名矛手悄悄递来水囊,他摇头拒绝,只以袖口擦汗。
艾琳缓缓起身,半蹲于断石之后。她未再做手势,只将目光逐一扫过各岗位。老匠人低头分箭,动作未停,但额角青筋微跳,显是体力透支。李三双手搭在箭筒边缘,指尖轻抚箭尾,仿佛在数数。疤脸汉子始终蹲守林口,刀锋前指,目光如钉。赵姓青年立于主道缺口内侧,长矛横握,脊背挺直。
她将短匕收回鞘中,右手轻抚箭袋。最后一支甲字箭仍在,尾羽完整。她未抽出,只确认其稳固。海风卷起灰烬,扑在她脸上,她闭眼一瞬,再睁时,敌阵已有变化。
海盗弓手开始移动。他们不再集中于沙丘,而是分作两组,一组留在原地,另一组绕向左侧,试图从侧翼覆盖西坡弓阵。披甲者立于后方,长斧平举,似在指挥节奏。
艾琳左手握紧短匕,右手缓缓抬起,掌心向下,平推两寸——这是“坚守原位”的指令。她未改姿势,只将身体压得更低。她的视线锁定敌阵左侧那组弓手,计算其行进速度与距离。若其再前进二十步,便可覆盖主道缺口后方区域,届时连高台都将暴露在射程之内。
她再度俯身,匕首在泥地划出新图:一条横线代表己方防线,两条斜线自浅滩两侧延伸而来,交汇于高台位置。她在交汇点画一圆圈,又在圆圈旁划一竖线,表示“敌将合围,需防高台暴露”。她抬头,看向老匠人方向,微微扬眉。
老匠人停下分箭动作,凝视高台片刻,随即点头。他招来一名运箭队员,低声交代几句。那人扛起箭筒,弯腰疾行,绕至西坡弓阵后方,将箭筒置于一处凹陷处,再用碎石掩盖大半。老匠人自己则挪至更靠内的掩体后,仅留一只眼睛观察前方。
李三伸手摸向火把,确认火绒包干燥。他未点燃,只将其置于脚边,伸手试了试风向。疤脸汉子依旧蹲守林口,但已将火石握于掌心,拇指轻磨石面。赵姓青年调整矛位,将盾牌前移半尺,遮住更多身体。
箭雨渐稀。海盗似乎也在调整节奏。艾琳屏息,盯着敌阵动静。她发现左侧那组弓手行进中略有脱节,第三名与第四名之间拉开三步距离,且后者弓弦未满,似在等待补给。这空隙极短,稍纵即逝。
她缓缓抬起右手,五指张开,再慢慢收拢,最后仅留食指伸出,指向南侧火障方向。这是“准备突进,择机而动”的预令。她未下令,只将手指悬停空中,等待下一个时机。
赵姓青年看到手势,呼吸一滞。他未动,只将长矛轻轻放低,矛尖触地。老匠人闭眼片刻,再睁时,手中已握一支火油箭,箭头朝下。李三将一支甲字箭取出,横放膝上,羽片朝外。疤脸汉子缓缓站起半身,刀锋微转,对准林道入口。
艾琳仍半蹲于高台断石之后,左手紧握短匕,右手指尖轻点泥地图痕。她的目光锁定浅滩敌阵,尤其是那名落单的弓手。海风拂过,吹动她额前碎发,也卷起地上零星灰烬。
披甲者举起长斧,斧刃朝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