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坡哨岗的敲击声还在空气中震颤,艾琳的手已经按在了腰间的骨哨上。她站在打谷场中央的石墩上,没有回头,只将三短一长的哨音吹了出去。声音不高,却像铁钉楔入木缝般精准地钻进每个人的耳朵。
埋伏在北岭主道岔口两侧的人影立刻动了。赵姓青年贴着坡侧猫腰前行,弓手们紧随其后,在岩石后蹲伏成排。疤脸汉子伏在左侧高坡的灌木丛里,手指抠进泥土,盯着林道入口的方向。
月光斜切过山脊,照出几道低矮移动的身影。五个人,弯着腰,脚步极轻,踩在枯叶上几乎不发出声响。他们穿着深色粗布衣,外罩皮甲片,手里握着短刀,肩头背着皮囊。一人走在最前,手中拄着一根带钩的探路杖,每走几步就轻轻拨开草丛。
艾琳眯起眼。那不是灰鹰团的装束,也不是附近村落猎户的打扮。他们的动作谨慎得近乎试探——正是冲着防线来的。
“是冲着陷阱来的。”她低声说,声音只传到身边两名传令少年耳中,“让他们再往前。”
她抬起手,做了个“静守”的手势。
海盗小队在第一道绊索前十步停下。领头那人蹲下身,用钩杖挑开一簇野草,露出底下褐色的绳索。他没剪断,也没绕行,反而抬头朝两边山坡扫视一圈,然后缓缓向右偏移,沿着坡脚的碎石带摸去。
那是通向陷坑区的边缘路径。
艾琳嘴角微动。他们避开了明线,却正往真正的杀阵里走。
“疤脸。”她压低嗓音,目光扫向左侧高坡。
疤脸汉子听见指令,屏住呼吸,慢慢抽出腰间的铁铲,反手一磕身后那截干枯的松枝。
“咔。”
声音不大,但在死寂的夜里格外清晰。
林中的海盗猛地顿住,三人迅速聚拢,刀锋朝响动方向转去。片刻后,他们交换了个眼神,竟真的调头,踏上了主道。
脚步一步步逼近陷坑区域。前方那人依旧持钩探路,但节奏明显加快。显然,他们想速战速决。
当第三个人踏入覆盖枯叶的土面时,地面突然塌陷。
“噗——”
一声闷响,那人整条左腿直直坠入坑底。尖竹刺穿皮靴,扎进小腿,鲜血瞬间洇开。他惨叫一声,仰面倒下,同伴急忙去拉,却被他带得踉跄前扑。
就在这一瞬,第二人脚下一绊——正是那根染成褐色的绊索被触发。上方滚石应声滑落,砸中其中一人肩胛,轰然闷响中,那人当场跪倒。
“放箭!”艾琳声音陡起。
赵姓青年抬手,三支箭矢破空而出,贴着海盗头顶掠过,钉入后方树干,尾羽嗡嗡震颤。不是为杀,而是为逼退。
残余的海盗连滚带爬拖起伤者,头也不回地冲进密林。一人肩膀脱臼,另一人抱着断腿的同伙,跌跌撞撞消失在树影深处。
打谷场方向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几名巡防队员提着火把跑来,脸上还带着未散的惊惶。老村长没来,只有几个妇人远远站在屋檐下,攥着衣角不敢靠近。
艾琳跳下石墩,快步走向主道岔口。赵姓青年已带人清理现场:陷坑里的伤者虽被拖走,但坑底竹签上沾着血迹,一截破布挂在竹尖,随风轻晃。地上还留着一枚锈蚀的弯刀,刀身刻着波浪纹,刃口卷曲。
“是海上的。”疤脸汉子从高坡下来,手里拎着那枚弯刀,递到艾琳面前,“这种刀,砍缆绳用的。”
艾琳接过,指尖抚过刀背的纹路。她没说话,只是将刀递给赵姓青年:“收好,别让小孩碰。”
她转身走向陷坑,蹲下身检查竹签上的涂汁。绿茎汁液未干,颜色与腐叶一致,敌人若非亲眼所见,绝难察觉。她又查看绊索,绳索完好,滚石位置已复原,只需稍作调整即可再次启用。
“他们吃了亏。”她说,“但不会就此罢休。”
人群中有人开口:“要不要追?趁他们受伤,打个彻底?”
是村东的年轻猎户,握着矛杆的手青筋暴起。
“不追。”艾琳站起身,语气平稳,“我们不是猎人,是守门人。他们来探路,我们就让他们知道——这扇门,推不开。”
另一人颤声问:“万一他们带大队回来……咱们这点人,挡得住吗?”
艾琳看向他,目光沉稳:“他们今天来了五个,死了没死不知道,但至少伤了两个。他们回去怎么说?说这村子有埋伏?有弓手?有滚石陷阱?他们会犹豫。犹豫就是时间。”
她环视众人:“我们不怕他们来,怕的是自己乱了阵脚。今晚的事,证明了一件事——只要按令行事,藏得住、忍得下、动得准,就能赢。”
人群渐渐安静下来。
“从现在起,轮值不变。”她继续道,“陷阱每日检查,绊索加一道备用,弓手组每班增派一人。赵姓青年,你负责巡查记录,每六个时辰报一次情况。”
赵姓青年点头,接过她递来的记录板。
“疤脸,你带两个人,沿林道外围搜一圈脚印,看他们是从哪条小路上山的。找到入口,插一根带灰羽的竹竿,标记出来。”
疤脸汉子默然抱拳,转身去取工具。
艾琳最后看了眼林道入口。天边已有微光,山雾未散,树影层层叠叠。她走回打谷场,站上石墩,从怀中取出炭笔,在木板地图上圈出海盗出现的位置,又画了一条虚线,标示其撤退方向。
一名妇人送来水囊,她摇头谢绝。另有人递上干粮,她也只是点头示意。
太阳尚未露头,村中已无一人归屋。孩子们被安置在祠堂高台,手里仍握着铜锣槌。几个老人坐在屋檐下,眼睛盯着主道方向,手里捏着火折子。
艾琳站在石墩上,望着远处的山林。她的手指轻轻摩挲着灰印,指腹划过那粗糙的羽毛边缘。
赵姓青年走来报告:“陷坑已重新覆土,绊索加固完毕。弓手组换岗完成,新班已就位。”
她点头:“通知各组,保持静默。敌人若再派探子,我们要让他们看得更清楚些。”
话音未落,北坡联络岗传来两声短促的敲击——信号正常,无异况。
她深吸一口气,将木板翻面,开始绘制新的陷阱分布图。笔尖划过木面,发出沙沙的轻响。
疤脸汉子带着两人返回,手里拿着一段被踩断的藤蔓,上面沾着海盐结晶。
“他们从断崖西侧上来。”他说,“脚印很浅,走得急。”
艾琳接过藤蔓,放在鼻端轻嗅。咸腥味混着湿泥的气息。她将其交给赵姓青年:“记下来,明日加派一组人盯那条路。”
她走下石墩,亲自检查最后一处弓手位。岩石后的遮蔽物已补牢,箭孔角度合适,视野完整。
回到打谷场时,天光已亮了一半。村民陆续上前询问是否可以下田,她摇头:“再等一个时辰。先让哨岗确认安全。”
有人欲言又止,终未开口。
她站在石墩旁,目光始终未离开林道方向。手中的炭笔断了一截,她掰下残头,扔进脚边的陶罐。
赵姓青年走来,低声说:“东头李家婆媳吵起来了,说昨晚守夜耽误了喂猪。”
艾琳闭了闭眼:“派人去帮她们喂。告诉所有人,谁因轮值误了家务,村里记一笔工,日后补粮。”
青年应声而去。
她抬头看了看天色。云层低垂,风渐起。
疤脸汉子站在哨岗旁,手里握着那把新磨的短斧,斧刃朝下,贴着大腿外侧。他没看她,也没说话,只是微微点了点头。
艾琳也点头回应。
她走回石墩,拿起木板,准备重绘防御布局。笔尖刚触木面,西坡哨岗突然传来三下急促的敲击——短、短、长。
不是预警,是确认信号:视野内无异常。
她停笔,望向林道深处。晨雾正在散去,露出一条蜿蜒的小径,尽头是昨夜敌人消失的地方。
她的手指缓缓收紧,捏住了木板边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