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贴着地表流动,村口土坡上的草叶垂着水珠。艾琳蹲在老槐树后,右手搭在腰侧磨刀石上,指节轻轻叩了三下。那声音极轻,却顺着树干传入地下,像根细线牵动远处五处岗哨的竹竿。
第三岗的灰羽竹竿晃了三下。
她没抬头看,只将左掌平伸向后一压。屋顶守卫立刻熄灭火塘边煨着的引信,用干布裹住陶罐口。有人把小陶瓶从灶台角落取出,塞进墙缝待用。
马蹄声由远及近,踩碎枯枝的节奏缓慢而谨慎。二十骑停在百步外,铁甲未动,仅三人下马。新团长披着灰斗篷,靴底碾过冻土,一步步朝村口走来。他左右各随一名亲卫,手按刀柄,目光扫过围墙与屋顶。
艾琳伏低身子,长柄刀横在膝前。火油已涂好,刀锋泛着暗红光泽。她盯着新团长的脚,看他跨过虚铺草席的坑位边缘。
持鱼叉青年埋在坑侧土堆下,手指勾住细绳。艾琳抬起左手,食指微屈。
细绳一紧,草席边缘塌下半寸。
新团长脚步一顿,低头查看。他弯腰伸手拨了拨草席,又退后半步。风掠过油墙,发出黏滞声响。他冷笑一声,抬脚再进。
左腿踩空。
尖木桩刺穿皮靴,贯穿小腿。他仰面倒下时,手中短刃刚抽出一半。惨叫撕破晨寂,两名亲卫同时拔刀冲向坑边。
艾琳跃出。
长柄刀借势劈下,火油遇风溅起火星。新团长举臂格挡,刀锋擦过右肩,燃起一道火线。亲卫举盾相护,火油沾上盾面,刹那间腾起烈焰。那人甩盾不及,手掌焦黑,踉跄后退。
她旋身踢翻坑边支架,三个火油罐滚落深坑。罐体撞地炸裂,火焰顺着木桩攀爬,浓烟裹着热浪冲天而起。新团长在坑底挣扎,左腿钉在桩上,右臂火苗窜动,撕扯斗篷的手指颤抖不止。
屋顶守卫见信号,齐刷引信。
六座屋顶的火油罐接连点燃,陶壳爆裂,火雨倾泻。两罐砸中外围骑兵马首,战马惊嘶,人立而起。其余骑兵调转马头欲逃,却被同伴阻挡,阵列混乱。
艾琳跃上坑沿,刀尖指向残军。
两名亲卫拖起新团长,将其架离陷阱。一人背他后撤,另一人断后,刀锋对准艾琳。她未追击,只站在坑边,长柄刀斜指地面,火油滴落,在冻土上烧出一个个黑斑。
骑兵列队后退,马蹄踏乱泥泞。最后一名战士临走前回头,望了一眼燃烧的村口。
艾琳不动。
她等马蹄声彻底消失,才转身走向屋舍方向。持鱼叉青年从坑侧爬出,拍去身上泥土,低声问:“追吗?”
“不。”她说,“他们带不走死人,也救不活重伤。”
青年点头,快步奔向西屋。那里堆着备用火油罐,需清点余量。
她走向第一岗。少年仍蹲在麦田尽头,竹竿竖立,双手冻得发僵。她摘下肩上旧布巾,递过去。少年摇头,说还能撑。
第二岗的妇人披蓑而坐,蓑衣滴水。她确认信号口令无误,便折返村口。途中遇见两名妇女抬着担架,上面躺着昨夜扭伤脚踝的老农。她停下,帮她们调整肩带位置。
回到土坡,深坑仍在燃烧。尖木桩焦黑扭曲,血迹被火烤成深褐色块状。她俯身检查坑壁,确认草席掩迹未被完全破坏。若有后续探子前来,仍可能重蹈覆辙。
村民陆续从屋舍中走出。有人提水扑灭零星火点,有人清理倒塌的柴堆。补网妇人的女儿抱着一捆干布条跑来,说要重新包扎火油罐口。艾琳接过布条,放进墙角木箱。
她取下长柄刀,用湿布擦拭刀槽。火油残留堵塞了引流孔,需通开才能再次使用。她从腰间摸出磨刀石,刮下些许粉末混入火油,滴进槽内溶解污渍。
持鱼叉青年回来报告:火油剩余十七罐,小陶瓶完好二十三个。屋顶有两处支架松动,已加固。无人重伤,仅一人被飞溅火星烫伤手背。
艾琳点头,将清理好的长柄刀靠在墙边。她解开外衣,发现袖口被火燎去一角,露出底下缝补过的里衬。她重新系紧衣带,走到村中央空地。
老农坐在门槛上换药。她蹲下查看脚踝,问是否还能行走。老农说骨头没事,明日便可拄拐巡线。
她站起身,望向林道方向。晨雾渐散,路面清晰可见。马蹄印止于百步之外,未再靠近。
一名少年跑来,说北坡联络岗看见三只灰羽鸟飞过,其中一只腿上缠着布条。她问布条颜色,少年说是灰色。
她走进谷仓,取出粗麻布地图摊在地上。炭笔划出石桥村与周边村落的连接线,又在灰鹰团可能出现的路径上画叉。她盯着“南坞”二字片刻,提起炭笔准备标注新的警戒点。
笔尖落下时,断裂。
炭屑落在“石桥村”字样上方,像一片焦灰。
她放下断笔,从怀中取出一枚灰印——那是五村结盟时分发的灰羽鸟羽毛,夹在防水油纸中保存完好。她展开油纸,将灰印放在地图正中。
门外传来脚步声。
持鱼叉青年走进来说,南坞信使正在路上,预计午后抵达。另有一队人从东塘方向来,打着灰羽竹竿为号。
她收起灰印,站起身。
“让他们进村。”她说,“先到土坡下候着,别碰任何陷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