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琳踩着湿沙走回空地,手里攥着一截粗麻缆索。她没说话,手臂一扬,绳索砸在焦土上发出闷响。几粒碎石弹起,落在昨夜训练长矛留下的坑边。
“这东西能拖住小艇。”她的声音不高,却压过了风声,“也能吊死一个海盗。”
人群静默。有人低头看自己的脚,有人攥紧了手里的叉杆。那艘黑帆巨舰还在推进,航迹像刀锋划开海面。
“但我们若等他们靠岸,连拖的机会都没有。”她目光扫过一张张脸,“他们不是来抢粮的。他们是来抹掉我们。”
补网妇人站在第三排,指节发白地掐着梭子。少年站在她斜后方,肩膀绷得像拉满的弓弦。
“你们昨夜拼死守住的是什么?”艾琳突然开口,“是墙?是门?还是你们身后孩子的呼吸?”
没人回答。远处井台旁,一只木桶倒在地上,水流了一地。
“退一步,床比坟还要暖。”她说完这句话,停顿片刻,又往前走了一步,“我不知船上多少人,不知他们带什么武器。但我知道——现在我们还有腿能走,手能拿刀!等到他们杀进来,只剩跪着等死!”
她猛然抬手,一掌拍向身旁倾倒的木桩。脆响炸开,惊起几只海鸟。众人一震。
“我要带人上船。”她环视四周,“烧他们的帆,砍他们的锚。愿去的,站前一步;要守村的,也拿好武器。但记住:没人能逃。”
风卷着沙粒掠过空地。一个老农拄着锄头往后退了半步,却被身后的妇人轻轻推了回来。
持鱼叉青年猛地将武器顿地,铁尖扎进硬土。“我爹被砍断腿,烂死在屋角。”他声音嘶哑,“我忍了十年!”
话音未落,他已跨出队列。
补网妇人没看他,只是慢慢放下梭子,走到青年身侧。她的布鞋踩在焦叶上,发出轻微的碎裂声。
拉绳少年咬着嘴唇,拳头捏得咯咯作响。他抬头看了一眼艾琳,又看向村东岩台的方向,终于迈步向前。脚步起初迟疑,后来越来越重,最后几乎踏出节奏。
村长拄着木杖,缓缓从人群前方走出。他的膝盖在颤抖,杖尖在地面划出一道歪斜的线。
“我躲过一次。”他说,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那年我藏在地窖三天,听着外面哭喊停了才敢爬出来。”
他抬起头,眼眶通红。
“可出来后,我宁愿那天一起死了。”
他走到艾琳面前,把木杖插进土里,双手空着。
“你要去,我就跟你去。”
艾琳看着他们,没点头,也没说话。她弯腰拾起那截断缆,抽出腰间短刃,刀锋贴着麻绳滑动。五段绳索应声而落,她依次递给五名青壮。
“今晚三更。”她收刀入鞘,“绕南礁潜行。见我信号,便动手。”
人群中有人低声问:“要是……没成功呢?”
艾琳转头看他。
“那就死在船上。”她说,“总好过死在屋里,死在井边,死在孩子睡过的床上。”
她走向空地中央,站定,右手再次按在刀柄上。布条边缘磨损处露出木质纹理,像是被无数次握紧磨出来的痕迹。
太阳偏西,海面依旧平静。黑帆巨舰的速度没有变化,方向依旧直指海湾入口。甲板上看不清人影,但船首破浪的姿态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决绝。
一名年轻村民低声嘀咕:“万一他们夜里就登陆……”
“不会。”艾琳说,“这种船吃水深,不敢贸然近岸。他们会等潮涨,用小艇分批送人。”
“那我们还有时间?”
“有。”她盯着海面,“但也只有这一夜。”
补网妇人忽然开口:“我家灶膛还煨着饭,够六个人吃。”
艾琳看了她一眼。
“吃完再走。”妇人说,“饿着肚子上船,刀都举不动。”
拉绳少年点点头:“我也去取点干柴,绑在矛头上,万一要用火……”
“不准点火。”艾琳打断,“一旦暴露,全军覆没。”
少年闭嘴,但没收回话头,只是默默把矛杆往怀里收了收。
持鱼叉青年问:“怎么登船?游过去?”
“南礁有断崖,水下有暗流,但礁石群能遮蔽视线。”艾琳说,“我们贴着岩壁走,等小艇来回时找空档。”
“要是被发现?”
“那就打。”她说,“打到有人能爬上船舷为止。”
村长忽然咳嗽两声,抬手指向海边:“那边……那艘搁浅的旧船,还能用吗?”
艾琳顺着望去。百步外,一艘破船半陷泥滩,桅杆折断,船身倾斜。
她摇头:“太显眼。靠近就会被盯上。”
“可它离水近。”
“正因为离水近,才危险。”她转向众人,“所有人轻装。除武器和绳索外,不带多余东西。受伤的留在村里,照顾伤员,准备应对万一。”
“那你呢?”补网妇人问。
“我去。”她说,“带头的人,必须第一个上船。”
少年忽然抬头:“你不怕?”
艾琳看了他一眼,嘴角微动。
“怕。”她说,“但我更怕天亮后看见你们躺在地上,像盐湾村那样。”
空气凝住。
村长低声问:“你说……盐湾村?”
艾琳没回答。她只是抬起手,摸了摸短刃柄上的布条。风吹起她的衣角,沙粒在地面划出细小的轨迹。
持鱼叉青年打破沉默:“什么时候出发?”
“日落前集合。”她说,“先吃饭,再检查装备。三更行动。”
她转身面向大海,背影像一根钉进大地的桩。
补网妇人默默转身朝自家走去。少年跟上去帮忙提柴。持鱼叉青年蹲下检查鱼叉的铁尖,用力掰了掰,确认牢固。
村长站在原地,望着那艘黑帆巨舰,嘴唇微微颤动。
艾琳仍立于空地中央,右手始终按在刀柄上。她的影子被夕阳拉得很长,横过焦土,一直延伸到昨日挖出的陷阱边缘。
海面无波,黑帆如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