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亮,村口空地上的长矛已整整齐齐靠在墙边。艾琳走到第一支矛前,抽出它,在掌心转了一圈,插回原位。她没说话,只是站在那排武器前,目光扫过陆续聚来的村民。
他们一个个沉默地取下长矛,握在手中,动作还带着昨夜训练后的僵硬。有人低头看自己的脚,有人反复搓着麻绳缠成的矛柄。没有人笑,也没有人退后。
艾琳走到空地中央,站定,声音不高:“昨晚你们举了矛,今天,得让它见血。”
她抬手一指前方十步外的三捆稻草人。它们被粗绳绑在木桩上,形状歪斜,胸口用黑炭画了个圆。
“这不是练习。”她说,“这是杀人。你们现在站的地方,就是战场。往后退一步,粮就没了,家也没了。”
没人动。空气像压住水面的网,沉得透不出气。
“列队!”她喝道。
八名能战的村民迅速排成两列,中间留出通道。艾琳从队首走到队尾,盯着每个人的姿势。一名青年手抖得厉害,矛尖微微晃动。她停下,伸手按住他的手腕。
“你怕刺不中?”
那人点头。
“那你更该怕刺中了。”她说,“因为那意味着你活下来了,而他倒下了。活着的人,才有资格怕。”
她松开手,回到前方,举起自己的矛:“第一组,上前。”
两名村民踏步向前。艾琳一声令下,两人同时突刺。一支矛扎进草人肩窝,偏了半尺;另一支撞在木桩上,弹开。两人收矛后退,脸上发红。
第二组、第三组接连上前。有人用力过猛,扑倒在地;有人闭着眼胡乱一捅,引得旁人低声抽气。最后一组中,那名曾手抖的青年终于出手——矛头擦过草人脖侧,只带起几根枯草。
艾琳走过去,拾起落在地上的矛,递还给他。
“再来。”
“可……我已经……”
“我说,再来。”
她转身走向火堆旁堆放的鱼叉残件,捡起一块铁片,在草人胸口的黑圈上划了一道竖线。
“目标缩小。”她说,“只准刺这里。三十次,不准停。”
她下令轮替,每人连续突刺三十次。自己提着短刃在队伍间来回巡视。只要谁动作迟缓,她便用刀背敲击矛杆,发出清脆一响。
“慢一下,死的就是你。”
“手软一分,砍进你喉咙的就是刀。”
“他们不会等你准备好。”
起初,动作仍是生涩的。但随着一次次重复,有人开始发力,有人学会蹬地借力,有人不再盯着脚下,而是直视前方。矛影渐密,草屑纷飞。一个接一个,草人身上的黑圈被戳烂,铁片划出的线也被刺穿多次。
艾琳站在场边,看着记录命中数的村民报出数字:
“第一人,十五中。”
“第二人,十九中。”
“第三人,二十三中。”
她点头,命人换下第一批休息,第二批继续。太阳升到头顶时,已有四人能稳定命中目标区域。那名青年最后一次收矛时,矛尖正中草人心口,穿透厚实的稻草堆,钉入后面的木桩。
他站着喘气,汗水顺着下巴滴落。然后,他缓缓抬起头,看向艾琳。
她没说话,只轻轻点了下头。
午后的风卷起沙尘,掠过空地。艾琳召集所有人列队,将草人重新摆成五人一组的阵型,间距两步。
“现在不是单打。”她说,“你们要一起上。敌人不会一个一个来。”
她下令模拟推进。两列人交替前进,前排刺出后迅速后撤,后排补上。第一次演练,节奏混乱,有人抢步,有人绊倒同伴。一次突刺甚至差点扎中前排人的后背。
艾琳立刻叫停。
“太复杂。”她说,“你们不是军队。现在,改成小队突击。”
她将八人分为五组,每组两人或三人,轮流从不同方向冲向草人阵,完成刺击后立即退回。她亲自带队,喊出口令:“一——踏!二——刺!”
第一轮,仍有失误。第二轮,动作开始整齐。第三轮,五组接连命中,矛锋几乎同时穿透三个草人的要害部位。
围观的村民中传来低低的喝彩。
第四轮结束时,最后一组精准刺穿草人咽喉,全场爆发出一声呐喊。那名青年突然跨前一步,高举长矛,声音颤抖却响亮:
“我以前是农奴……现在我能保护家人了!”
话音落下,场上静了一瞬。随即,掌声响起,不是礼貌的拍打,而是用力的、带着哽咽的击掌。有人抹了把脸,有人挺直了腰。
艾琳望着他,嘴角微微抬起,是这几天来第一次露出笑意。
“自由,”她说,“要靠自己争取。”
她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走到那排长矛前,抽出一支,双手握住,举过头顶。其他人愣了一下,随即纷纷效仿。八支矛齐刷刷举起,矛尖映着阳光,像一排竖立的火焰。
夕阳西斜,余晖洒在村口沙丘上。艾琳组织最后一轮全员合练。这一次,他们不再分组,而是以五人为一列,两列交替推进,步伐虽不整齐,但节奏已成。
“一——踏!”
“二——刺!”
每一次踏地,沙土飞扬;每一次突刺,矛影如林。草人早已破烂不堪,但他们仍对着残骸反复练习。直到最后一击完成,所有人收矛立定,呼吸沉重,眼神却明亮如星。
村长一直站在边缘,双手拄着一根旧木棍,始终未发一言。此刻,他慢慢走上前,走到艾琳身边,看着满地狼藉的草屑和深深插入地面的矛头,轻轻点了点头。
艾琳收回自己的矛,检查矛杆是否开裂。她将合格的武器重新排列好,命令众人擦拭矛头、加固绳结。训练并未结束,只是转入下一阶段。
她走到高处,望向海面。远处波光平静,无船影,无风浪。但她知道,时间不多了。
一名村民走过来,低声问:“明天还要练吗?”
艾琳回头看了他一眼,又望向那排整齐的长矛。
“只要你们还想守住粮食。”她说,“就一直练。”
那人点头,转身去帮同伴整理装备。其他人也开始自发地清理场地,修补破损的矛杆,有人甚至用石片在木杆上刻下自己的名字。
艾琳站在原地,没有移动。她的手始终搭在矛柄上,指节因久握而泛白。太阳渐渐沉向海平线,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
村长走过来,站在她身旁,低声说:“他们信你了。”
艾琳没看他,只轻轻应了一声。
远处,最后一批村民扛着长矛走向村子。他们的脚步不再犹豫,背脊挺直,像一群真正握有武器的人。
艾琳依旧伫立不动。她的目光锁定在海天交界处,那里依旧空无一物。
忽然,她眯起眼。
海面上,有一道极细的暗线,正缓缓移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