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风口外那声急促的轻咳还在耳边回荡,艾琳的手指已贴上墙面。她用木勺柄敲出四下——短、短、短、短。危险信号发出后,她屏住呼吸,耳膜胀痛。上方许久没有回应,只有换气扇铁叶转动的嗡鸣压着空气沉浮。
三声轻叩终于落下,间隔均匀。指令中断已被确认。
她转向亚瑟,嘴唇几乎不动:“不能改期。”
亚瑟靠在铁壁上,眼窝深陷,却点了点头。潮位只容一夜,若错过这一夜,船将顺流靠岸,他们会被押上岸链,再无机会。
“那就把两步并作一步。”艾琳低语,“厨房提前泼油,冒烟就行,不点火。守卫一乱,割索的人立刻登桅。”
亚瑟思索片刻:“油烟太淡,引不来人。”
“那就加湿麻袋。”艾琳说,“烧不起来,但烟浓。他们会上甲板查看。”
“前提是厨房组能动手。”
“他们已经准备好了。”艾琳从衣襟内侧抽出一小片铁皮,上面刻着一个歪斜的“誓”字,是刚才从通风口垂下的信物。她将它递给亚瑟。他看了一眼,轻轻塞进布条缠紧的腿弯处。
守卫的脚步声在舱外徘徊了一阵,走远了。巡逻频率比往常乱,有时停顿太久,有时又接连经过两次。无法再频繁传递消息,必须一次到位。
艾琳摸出藏在鞋底夹层的麻绳残段,约半尺长,末端打了三个结——代表“全部到位”。她将绳子平铺在墙根阴影里,手指缓缓移动,在绳上重新打出新的密码:两短一长。同意执行。
亚瑟用身体挡住对面巡逻孔的视线,指甲刮擦铁壁,模拟敲击节奏:三短,三长,三短。召集信号再次发出。这一次不是试探,而是最终确认。
头顶传来五下轻敲。安全。
接着,另一处也响起五下。再一处。
信号一层层传开,像暗流渗入岩缝。没有人说话,但意志已经连接。
艾琳低头看自己的手。掌心裂口未愈,沾着湿锈与干血。她将昨夜藏下的面包碎混着铁屑捏成小团,塞进左耳道。若待会儿耳鸣发作,会影响对时间的判断。她不能出错。
木勺不能再留。守卫随时可能搜舱,这把曾用来敲墙、盛饭、防身的旧勺,如今成了最危险的证据。她拆开勺柄与勺面,将柄部削尖的一端藏进袖口夹层,勺面用布条裹紧,塞进右脚鞋底夹层,踩实。痕迹消除后,她拍了拍衣摆,看不出异样。
亚瑟默默解开腿上布条,检查旧伤。伤口边缘发红,但没溃烂。他重新绑紧,动作缓慢而稳定,像是在系一件重要仪式的束带。
“你怕吗?”艾琳问。
他抬头,目光平静:“怕。但我更怕什么都不做。”
风向变了。甲板上的脚步少了些,水手咳嗽声断续传来。有人在喝酒,瓶底磕地的声音清晰可辨。管事还没出现,但他每晚戌时三刻必去仓库饮酒,不会迟到太久。时间正在逼近。
艾琳缓缓将一段备用绳索缠入内衬衣褶。绳子细而韧,是从破麻袋上抽下来的,足够承重,又不易被察觉。她动作极慢,借着换气扇最响的时刻完成,连呼吸都卡在间隙里。
亚瑟闭目调息,手指在膝盖上轻轻敲击,默记节奏。他不再说话,也不再看她,仿佛已进入某种沉静状态。
突然,远处传来摔桶声。紧接着是咒骂,夹杂着金属滚落甲板的脆响。厨房方向。
艾琳知道,那是信号——油已备好,湿麻袋也已就位。只等指令。
她仰头望向通风口。缝隙狭窄,只能看见一角夜空。星辰低垂,海面反光如碎银铺展。她想起玛莎被拖走那天,灶台边多出的那一小撮盐;想起老仆递钥匙时颤抖的手;想起自己吞下羊皮残角时,喉咙像被烧红的铁丝穿过。
她闭上眼。
“活着,就是反抗。”老仆的话在耳边响起。
她睁开眼,目光清明。
手指抬起,木勺残柄轻敲墙面:三短,三长,三短。最后一次召集。
头顶陆续传来回应。一声,两声,三声……遍布全船。
没有欢呼,没有躁动,只有一层层传递回来的敲击声,像心跳,像脉搏,像无数沉默者在黑暗中握紧了手。
她靠在铁壁上,右手压住衣褶下的绳索,左手藏袖中尖柄。身体绷紧,如弓在弦。
亚瑟睁开眼,看了她一眼,微微点头。
甲板上传来踉跄脚步,带着酒气。钥匙碰撞声在走廊尽头响起。管事来了。
艾琳数着步数,七步,停顿,推门。仓库门开了。
她开始默数时间。一刻钟后,行动启动。
她再次仰头,透过通风口缝隙望向星空。北斗倾斜,指向东北方。海图上标注的“自由之地”,就在那个方向。
她闭眼,无声念出四个字:
为了自由。
睁开眼时,她抬起手,准备最后一次确认信号。
敲击尚未落下,通风口外忽然传来极轻微的摩擦声,像是布料蹭过铁框。
一根新绳子垂了下来,末端打了两个结——代表“异常”。
艾琳的手停在半空。
亚瑟睁开眼,目光紧盯上方。
绳子轻轻晃动,两下短促,一下长——两短一长?不对。这是新的信号。
她还未反应,绳子突然被猛地往上一拽,消失在缝隙中。
甲板上,一声闷响,像是有人摔倒。接着是短暂的寂静。
然后,脚步声由远及近,不止一人,步伐整齐,不同于水手的散乱。
艾琳缓缓放下手,指尖触到袖中尖柄。
她看向亚瑟。
亚瑟摇头,极轻。
脚步声停在舱门前。
金属插销滑动的声音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