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岗铃的余音散在风里,艾琳脚下的木板还在震。她没回头,一把将最后两名被解救的人推出货舱门框,自己拽着腿伤农奴的胳膊,半拖半扶地跟上。火油味混着焦木气息扑面而来,身后燃烧的缆绳堆仍在爆裂作响,热浪推着她的后背。
六人已全部出舱。
她迅速扫视一圈,确认无人倒下。少年一手握短刀,一手搀着轻伤者,正贴着墙根往北挪动。玛拉组的身影在烟雾边缘闪了一下,石头裹在布里,悬在臂弯,警戒着侧翼通道。
管事带着三名守卫绕过火障,脚步急促。他们踩着湿滑的甲板逼近,刀刃在火光下泛出冷光。其中一人抬手指向这边,嘴一张,喊声却被火焰爆燃的轰鸣盖住。
艾琳把农奴交给身旁另一人,低喝:“往前走,别停。”
那人点头,架起伤者快步追上前队。
她返身走向堆放火油桶的角落。铁片还攥在手里,边缘卷曲,沾着血与锈屑。她蹲下,用铁片撬开最近一只油桶的封口,动作干脆。油液顺着缝隙滴落,在坡面上汇成细流,缓缓向追兵方向蔓延。
管事已冲到距她不足十步处,举刀直指。
艾琳抽出腰间短刀,割下一截破布,塞进油桶口。她点燃布角,火苗舔上油迹,顺着地面油流迅速爬行。她站起身,一脚踹翻油桶。
燃油倾泻而下,火舌“轰”地腾起,横在甲板中央,形成一道烈焰屏障。热气灼得她眉梢发烫,前方四人猛地刹住脚步,被迫后退。管事怒吼一声,挥刀劈向火焰,却只砍出一串火星。
“跳!”艾琳转身大喊。
前队五人已抵达舷边。少年最后一个跃下,身影消失在岩壁下方。玛拉组紧随其后,石块掷出,逼退试图绕火突袭的守卫,随即集体翻越船沿。
艾琳回望一眼。
亚瑟站在前甲板高处,手中破布挥动两次,示意主路线人员已基本撤离。老奴的木棍敲出两下短、一下长——全员到位,无遗漏。
船身猛然一晃。
她踉跄一步,手扶住舷栏。潮水正推着船体缓慢漂移,锚链早已被亚瑟卡死绞盘齿轮,无法收回。主帆倒塌后砸穿甲板,裂缝中不断涌出浓烟。整艘船像一头受伤的巨兽,在波浪中微微摇摆,骨架发出吱呀的呻吟。
不能再等。
她扶着最后那名农奴靠近舷边。那人腿伤严重,额头冒汗,咬牙撑着不叫出声。艾琳解下自己肩上的布带,绑住他的手臂,另一头绕过自己脖颈,形成牵引。
“听我数数,三,二,一,跳。”
两人同时发力,跃上舷边横木。
下方是北岩壁外的浅礁区。月光被云层遮蔽,海面漆黑,唯有火光照出浪花拍石的轮廓。礁石之间有一道狭窄深水通道,是唯一安全落点。
艾琳盯着那片水域,测算风向与浪距。一个浪头刚退,下一波尚未涌来——正是间隙。
她低声说:“准备。”
农奴点头。
她正要发力,眼角忽见侧翼动静。
两名守卫从火墙外侧包抄过来,踩着未燃尽的木梁逼近,手中长矛平举。他们显然打定主意要堵死跳海路线。
艾琳松开农奴,将他推向身后柱体遮挡处。“躲好,等下一个浪。”
她抽出铁片,快步迎上前去。
距离缩短至五步时,她突然俯身,抓起地上一段烧了一半的缆绳,甩手掷出。燃烧的绳段砸在一名守卫脸上,对方惊叫后退。另一人刺出长矛,艾琳侧身避过,铁片划过矛杆,借力前冲,撞入其怀中。
她肘击其肋下,顺势夺矛。对方挣扎欲抢,艾琳反手用矛柄猛击其手腕,骨头发出闷响。长矛脱手落地,她抬脚踢开,转身面对第二人。
那人已重新逼近,刀锋直取胸口。
艾琳横矛格挡,金属相撞溅出火花。她借反作用力后撤半步,脚下踩到一片湿滑油渍,身形微晃。对方趁机压上,连刺两刀。她接连后退,矛尖在地上刮出两道深痕。
第三刀劈来,她不再退。
她矮身钻入刀势空隙,左手抓住对方持刀手腕,右手将铁片狠狠扎进其小臂。那人痛呼松手,艾琳顺势夺刀,反手掷出。
短刀钉入其大腿,守卫跪倒在地。
她没再补击,转身冲回舷边。
农奴仍靠柱而立,脸色苍白。远处管事正指挥人扑打火墙,暂时无法跨越。但更多守卫正从主舱方向集结,脚步密集。
“下一个浪来了。”农奴喘着说。
海面起伏,一波涌浪正推向礁石。
艾琳扶他站起,两人再次踏上横木。
“数到三。”她说。
“一。”
船身随潮水右倾,甲板角度改变。
“二。”
风从海上吹来,带着咸腥与焦糊味。
“三。”
两人同时跃出。
身体划破夜空,短暂失重。艾琳在空中调整姿态,护住头部,双腿绷直。下坠过程中,她看见燃烧的船影在头顶晃动,火光映在翻滚的海面上,碎成无数跳跃的红点。
入水瞬间,冰冷刺骨。
她沉下一截,随即奋力蹬腿上浮。海水灌入鼻腔,她强忍呛意,划水换气。抬头时,呼吸终于通畅。
眼前是动荡的夜海。
身后,那艘巨船正在潮汐推动下缓缓漂离岸线,火势仍未熄灭,主帆残骸垂落在甲板上,像一面投降的旗帜。几条小艇从岸边驶出,显然是海盗增援,但距离尚远。
她抬起右手,确认铁片仍紧握掌心。
左手拨水,转向北侧礁石群。第一批跳海的人影已在浅水区移动,正涉水上岸。玛拉回头望了一眼,举起手臂挥动三次——安全抵达。
艾琳开始划水。
游出不到十米,她忽然察觉异样。
海流变得紊乱,一股暗涌从右侧袭来。她侧头避开,却发现水下有阴影快速掠过。
不是鱼群。
她屏息下沉半尺,睁眼查看。
浑浊的海水中,隐约可见一条粗大铁链正随船体移动,从船底延伸而出,没入更深的海底。那是备用锚链,原本固定在岸桩上,如今因主锚失效,整条链索正在收紧、绷直,带动船身转向。
若不及时避开,这条链索将在潮水作用下横扫这片海域。
她猛蹬水面,加速向前。
刚游过礁石缺口,身后传来金属撕裂的闷响。紧接着,一股强力漩涡生成,海水翻搅。她回头望去,只见那条铁链已完全绷紧,正拖着船体缓慢旋转,船尾开始偏离原位。
又一波浪头打来。
她抬起手臂,继续划向岸边。
指尖触到第一块礁石时,身后传来一声巨响。
整艘船猛地一震,主桅断裂,砸入海中,激起巨大浪花。火光在水面上扭曲变形,像无数挣扎的手。
她攀上礁石,单膝跪稳。
回望大海,那艘曾囚禁他们的船,正缓缓漂向深水区,火光渐弱,轮廓模糊。
她握紧铁片,指节发白。
海风掠过湿透的衣衫,带来刺骨寒意。
她撑地站起,迈步走向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