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琳冲出草棚时,亚瑟正从货舱拐角奔来。他脸上沾着泥灰,呼吸急促,却在看见她的一瞬强行压低脚步。两人在排水沟入口前半步处停下,中间隔着一道塌陷的石槽。
“老妇没被带进主院。”亚瑟说,“他们在货舱南侧停下了。守卫围成一圈,不让靠近。”
艾琳没问原因。她只点头,手指滑过腰间铁片边缘。那块磨了三年的刃口已经嵌进皮带内侧,贴着她的体温。
“你进去看了?”
“没近身。”亚瑟摇头,“但有人从通风口爬出来,是北区田奴的装束。我认得他的鞋——左脚补丁缝成十字。他在墙根吐了一口血,转身就走。我没追。”
艾琳闭眼一瞬。北区田奴,补丁鞋,吐血……这些不是巧合。她想起昨夜那个消失的男人,还有他手里攥着的半块面包。若他真告密,此刻押出来的该是艾琳自己。可他们抓了一个洗衣的老妇,又放了个受伤的田奴离开——这是示威,也是试探。
“走。”她说。
两人绕到货舱后侧。玛拉已在预定位置蹲守,背对着巡逻道,手里握着一把削尖的木叉。老汤姆坐在柴堆旁,假装整理麻绳,耳朵朝向货舱方向。见艾琳到来,他轻轻敲了两下膝盖——巡铃刚过,空档六息。
艾琳贴墙前行,借着货舱底部通风板的阴影接近南侧。地面有拖拽痕迹,湿土上留下断续的布条。她俯身拾起一片,翻看背面:无记号,但纤维粗糙,与洗衣棚用的抹布一致。
十步外,守卫围拢的圈子已散开。中央空地残留一圈踩踏过的泥印,边缘有一小滩暗红渍迹。艾琳盯着那片地,没有靠近。她不需要验伤,也不需要确认身份——她知道那里曾躺着一个人,而现在,那个人不见了。
“尸体被拖进去了。”亚瑟低声说,“我看见两个守卫抬着麻袋往里走,门关了就没再开。”
艾琳转身走向排水沟旧入口。亚瑟和玛拉紧随其后,老汤姆最后起身,顺手将一段麻绳塞进袖口。四人汇合于塌陷的沟沿下,头顶是断裂的木梁,遮蔽视线。
“眼线死了。”艾琳开口,声音平稳,“他在传递情报后被人发现,灭口,藏尸。守卫押老妇出来,是为了引我们露面。”
玛拉抬头:“你怎么知道是眼线?”
“因为只有他知道海盗登船的时间。”艾琳从怀里取出一块折叠的粗布,“昨夜他离开前,我把一枚铜钉塞进他鞋底夹层。那是我们约定的信物——若他活着回来,会把钉子还给我。若他死了,钉子就会留在尸体上。”
她摊开布片。铜钉不在。
“但他留下了别的东西。”她继续说,“我在通风口内侧摸到了一片金属碎屑,刻着螺旋纹。那是北海海盗‘黑帆’部族的标记,只用于信使身份识别。”
老汤姆皱眉:“你说的那个男人……真是海盗的眼线?”
“他曾是。”艾琳点头,“但他后来被俘,被迫为新债主做事。我用自由换他提供情报。他本可以不说真话,但他告诉我的时间、地点、接头暗号,全都对得上。现在他死了,死在他该出现的地方,身上带着不该出现的标记——这说明,他说的是真的。”
空气沉了几息。
“那就意味着,”亚瑟缓缓开口,“海盗三日后登船的情报属实。”
“而且他们已经开始行动。”艾琳补充,“灭口不是临时起意。他们早就在船上安插了人,等的就是这一刻。我们以为还有三天,其实可能只剩一夜。”
玛拉的手指收紧,木叉尖端戳进掌心:“那我们怎么办?等他们来救我们?还是自己冲出去?”
“都不行。”艾琳看着三人,“他们不会来救我们。他们是来夺货舱里的东西,不是救人。如果我们等到他们动手,只会被当成障碍清除。唯一的活路,是抢在他们之前拿到钥匙,打开底层库门,取走火药。”
“可货舱今天全天封锁!”亚瑟提醒,“守卫加了双岗,连送菜的人都不让进。”
“那就等明天。”艾琳说,“明天午后,有一次例行货物转运。我们都被编入搬运队。只要进入货舱,就有机会撬锁。”
老汤姆摇头:“巡逻铃比平时快了半拍,第三轮少了两声。他们在调节奏,打乱我们的监听。”
“那就不用听铃。”艾琳从腰间抽出铁片,翻转过来,露出背面刻的一道浅痕,“我记下了昨天的完整周期。六个整点,三个半点,每轮间隔十七步。就算他们改节奏,我也能算出空档。”
玛拉盯着那道刻痕:“你要在搬运时动手?”
“不是我要动手。”艾琳收起铁片,“是我们一起。亚瑟负责引开西侧守卫,老汤姆在门口报时,玛拉带人守住通道出口。我会在搬第三趟铜锭时,借弯腰之机撬开底层锁箱。”
“一旦失败呢?”
“那就死在货舱里。”艾琳直视她,“但至少是死在往外冲的路上,而不是跪着等别人决定我们的命。”
没人说话。
远处传来一声短哨,尖锐而急促。是守卫集结的信号。
艾琳站起身,拍掉裤腿上的灰。她没有回头看同伴的表情,只是将铁片重新插回皮带深处,确保刃口朝上。
“回去照常干活。”她说,“谁也不许多看货舱一眼。等哨音再响,我们就去领任务。”
四人分开行动。艾琳走向锅炉房取灰渣,途中经过洗衣棚。地上那滩血渍已被冲刷大半,只剩几缕发丝缠在石缝里。她脚步未停,右手拇指轻轻摩挲剑柄缠布——那里多了一道新的划痕,是昨夜训练时留下的。她记得是谁握得太紧,也知道那人今天会被编进哪一组。
哨音再度响起,这次是长音两声,劳役集结。
艾琳赶到货舱前坪时,已有二十多人列队等候。守卫站在高台,手里拿着名单册。新来的副手站在旁边,目光扫过人群。
她站在队伍第三位,左手自然垂下,指尖触到腰间的铁片。阳光斜照在货舱斑驳的木门上,铁链垂落,锁头泛着冷光。
副手开始点名。
艾琳听见自己的名字被念出。
她应了一声,向前迈了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