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岳带着怀表和一身血腥气消失在走廊的黑暗里,留下的是几乎凝成实质的压抑,以及一个精神彻底崩溃的幸存者。那个脸上带伤的女孩,蜷缩在冰冷的地面上,身体剧烈地颤抖着,呜咽声像是指甲刮过生锈的铁皮,撕扯着每个人的神经。她眼中最后一点光,随着同伴被推入怪物口中的那一刻,彻底熄灭了。
房间内,那臃肿的、由校服和腐肉构成的怪物仍在慢条斯理地“处理”着它的猎物,粘稠的咀嚼声和血肉被撕扯的声音,混合着怀表那稳定得令人心头发慌的“滴答”声,构成了一幅地狱绘卷。
“不能留在这里。”林默的声音低沉而沙哑,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他的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已经恢复了冷静,甚至比之前更加锐利,像冰层下的暗流。“那东西……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出来。”
秦武深吸一口气,背部的伤口因愤怒和紧绷而阵阵抽痛。他看了一眼房间内,又看了看地上崩溃的女孩,眉头死死拧紧。军人的天职让他无法抛下任何一个幸存者,但眼前的局势……
“她怎么办?”肖雅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她强忍着呕吐的欲望,指了指地上的女孩。
林默走过去,蹲下身,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平和:“还能走吗?”
女孩没有反应,只是抱着膝盖,将头埋得更深,呜咽声变成了破碎的、意义不明的音节。
林默叹了口气,知道她已经暂时失去了行动和思考能力。他看向秦武:“搭把手,带上她。”
秦武没有犹豫,点了点头,忍着痛上前,试图将女孩拉起来。但女孩像是受惊的兔子,猛地瑟缩了一下,发出更尖锐的啜泣。
“没时间了!”肖雅焦急地看了一眼那扇半开的房门,里面的咀嚼声似乎正在靠近门口。
就在这时,一直紧紧挨着林默,小手抓着他衣角的零,忽然抬起了头。她那总是带着些许迷茫和空洞的大眼睛里,闪过一丝极快的光,像是黑暗中划过的流星。她的小脸微微转向走廊左侧,那是一片更加深邃、没有任何光源的黑暗,与右侧怀表房间透出的微弱光晕形成鲜明对比。
她的嘴唇动了动,发出一个极其轻微,几乎被咀嚼声和哭泣声淹没的音节:“……那边。”
林默第一时间捕捉到了这个细微的声音和她的动作。他猛地看向零,目光灼灼:“零?你说什么?”
零似乎被他的反应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又想往他身后缩,但她的眼睛还是望着左侧的黑暗,小小的眉头罕见地蹙了起来,流露出一种与她年龄不符的、混杂着困惑和不安的神情。“……不舒服。”她小声补充道,小手捂住了自己的胸口,“那里……感觉……不好。”
不是明确的警告,更像是一种本能的、模糊的排斥感。
但林默的心脏却猛地一跳。他想起了之前在音乐教室,零无意识地弹出正确旋律;想起了在逃亡过程中,她偶尔会提前拉扯他的衣角,让他们避开一些看似寻常实则危险的角落。这些细节之前被更大的危机所掩盖,此刻,在荆岳背叛的刺激和这条关乎“信任”的隐藏规则浮现后,零这种看似无厘头的“直觉”,显得格外引人注目。
她没有明确的能力展现,没有林默那种撕裂精神的“回响”,也没有秦武磐石般的体魄,但她这种近乎本能的、对危险的模糊预感,在此刻,可能比任何明确的信息都更宝贵。
“信她。”林默几乎没有犹豫,立刻做出了决断。他深深看了一眼零那双清澈却映照着深渊倒影的眼睛,然后转向秦武和肖雅,“我们走左边。”
“左边?”肖雅愣了一下,用手电照向左侧的走廊。光束没入黑暗,看不到尽头,只能照见近处剥落的墙皮和地上厚厚的积尘,看起来与其他走廊并无不同,甚至因为缺乏任何参照物而显得更加阴森。“为什么?那里有什么?”
“零感觉那边‘不好’。”林默言简意赅,同时帮助秦武,半强制地将那个精神崩溃的女孩架了起来,“右边是荆岳离开的方向,而且有这个怪物房间,不能待。前方未知。既然零觉得左边‘不好’,那或许意味着右边或前方更糟,或者……左边藏着我们没发现的生机。”
这是一种基于有限信息的赌博,但林默选择将赌注压在零那神秘的直觉上。
秦武没有多问,他对林默的判断有着基本的信任,尤其是在见识过他多次利用智慧和那诡异能力化解危机之后。他咬紧牙关,几乎是将那个瘫软的女孩半抱半拖着,转向了左侧的黑暗。肖雅虽然满心疑惑,但看到林默坚决的态度,也立刻选择了服从,握紧铁管,警惕地断后。
零看到大家听从了她的“感觉”,那双大眼睛里似乎闪过一丝微弱的、安心的神色,但随即又被对前方黑暗的本能畏惧所取代,她更紧地抓住了林默的手,冰凉的小手带着细微的颤抖。
一行人离开了那间散发着血腥和死亡气息的房门口,踏入了左侧的黑暗之中。
手电的光柱是唯一的光源,在无尽的黑暗里显得如此微弱,只能照亮脚下几步远的范围。脚步声在空旷的走廊里回荡,被扭曲放大,仿佛有无数双看不见的脚在跟随着他们。空气更加冰冷潮湿,带着一股浓重的霉味和……某种难以言喻的、类似福尔马林混合着腐败物质的刺鼻气味。
沉默地前行了大约两三分钟,除了压抑的氛围和越来越浓的怪味,似乎并没有遇到什么实质性的危险。肖雅稍微松了口气,忍不住低声问道:“林默,零的感觉……真的准吗?这里好像没什么……”
她的话音未落。
走在前面的零,突然猛地停下了脚步,身体瞬间僵硬!
这一次,她的反应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剧烈。她不仅停下了,甚至小小的身体向后缩了一下,直接撞进了林默的怀里,发出一声短促的、压抑的惊叫。
“怎么了?!”林默立刻蹲下身,扶住她瘦削的肩膀,感觉到她正在不受控制地发抖。
零的脸色变得煞白,呼吸急促,她伸出一根纤细的手指,颤抖地指向走廊前方,大约十几米外的一个拐角。那里的黑暗似乎格外浓郁,手电光扫过去,仿佛被吞噬了一般。
“那里……不能去!”她的声音带着哭腔,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恐惧,“有……有东西在‘叫’……很吵……很饿……”
她用的词语很抽象,不是听到声音,而是感觉到“叫”;不是看到怪物,而是感觉到“饿”。这种描述方式,更加印证了林默的猜测——她的感知,并非通过常规的五感。
“是什么东西?”秦武沉声问道,将架着的女孩靠墙放下,握紧了桌腿,肌肉紧绷,进入了临战状态。
零用力地摇头,小手捂住了耳朵,似乎想隔绝那只有她能感知到的“噪音”。“不知道……很多……很小的……在动……在等……”她语无伦次,大眼睛里蓄满了泪水,显然那种感知让她极其痛苦。
林默眼神锐利地扫视着前方的拐角,以及走廊两侧的墙壁和天花板。看起来一切正常,但他绝对相信零此刻的反应。这种强烈的预警,远比之前那种模糊的“不舒服”要清晰得多。
“后退,贴着墙。”林默当机立断,指挥着众人缓缓向后退了几步,尽量远离那个拐角,同时用手电光仔细探查周围的环境。
肖雅也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她屏住呼吸,顺着零指的方向仔细观察。突然,她的目光凝固在拐角处墙壁与地面交接的阴影里。那里,似乎有一些极其细小的、正在缓慢移动的暗红色斑点,如果不仔细看,几乎会以为是墙壁上的污渍或锈迹。
“看那里!”肖雅压低声音,用手电光聚焦过去。
光线下,那些暗红色斑点的真容显露出来——那是一只只仅有指甲盖大小、形似潮虫,但甲壳呈现出一种不祥的、仿佛凝固血液般暗红色的虫子!它们数量极多,密密麻麻地聚集在拐角后面的阴影里,相互叠压,缓慢地蠕动着,口器部位闪烁着微弱的、金属般的寒光。
而在它们聚集的地面和墙壁上,可以看到一些细微的、被啃噬过的痕迹,连坚硬的水泥都被嗑出了小小的凹坑!
可以想象,如果刚才他们毫无防备地走过那个拐角,惊动了这一大群诡异的嗜血虫潮,后果不堪设想!它们或许个体弱小,但如此庞大的数量,足以在瞬间将活人啃噬成一具白骨!
一股寒意从每个人的脚底直窜头顶!
肖雅的后背瞬间被冷汗浸湿,她无比庆幸刚才听从了林默的决定,而林默的决定,则源于零那看似毫无道理的“直觉”!
秦武倒吸一口凉气,看着那密密麻麻的虫群,握紧了武器,却又感到一阵无力。这种数量的敌人,根本不是物理攻击能够解决的。
“绕路。”林默果断下令,声音低沉而坚定。他看了一眼怀中仍在轻微发抖的零,眼神复杂。这一次,是零的直觉,救了他们所有人。
他轻轻拍了拍零的后背,试图安抚她:“没事了,零,我们不过去。你做得很好。”
零感受到他的安抚,身体的颤抖渐渐平息了一些,但那双大眼睛里的恐惧还未完全散去,她依赖地靠在林默身上,仿佛这里是唯一安全的地方。
林默看着她脆弱的样子,心中那份有意无意的保护欲更加明确,同时,试探的想法也愈发清晰。这个失忆的少女,身上隐藏的秘密,恐怕比他们想象的还要深。她的这种“同调回响”(他暗自为这种能力命名)的被动触发,在眼下危机四伏的环境里,或许是他们活下去的一张关键底牌。
只是,要如何引导,如何让她更好地掌控,而不是被这种感知所惊吓和折磨,这是一个难题。
他们小心翼翼地沿着原路后退,准备寻找另一条岔路。而那个拐角后密密麻麻的嗜血虫群,依旧在阴影中无声地蠕动着,等待着下一个踏入死亡陷阱的猎物。
黑暗的走廊中,危机从未远离,但一缕基于信任的微光,开始在这个小小的团队中,悄然萌发。而这缕微光的中心,正是那个看似最脆弱、最需要保护的失忆少女——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