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未落,庄颜已牵着一条红绳走来,绳上拴着一长串游魂。待他在殿外站定,众鬼差细看之下,不禁面露异色。
共计二百七十六名游魂,裴珏递上一本名册,姓名籍贯皆已登记在册。
为首的鬼差略显诧异,收下名册纳入袖中,只朝裴珏微微颔首。
众鬼差接过绳头,押着游魂消失在浓雾里。
望着渐散的阴雾,裴珏静立不语。直到庄颜走近,他才叹道:到底是阴司差役,与阳世之人迥异,寡言少语。
庄颜笑道:这些可是九品阴神,虽品阶最低,终究是正经神灵。他们惜字如金,或许只是瞧不上你。
裴珏讶然:不至于吧?神灵也会如凡人般势利眼?
神亦由人修成,庄颜意味深长道,尤其这等低阶神灵,自有其处世之道。
裴珏默然片刻,摇头道:没曾想,神仙也逃不过人情世故。
沉吟半晌,他忽然说道:看来得想法子赚些紫钱了。
庄颜接话:那便只能接些私活了。
如何接法?裴珏好奇道。
凭你如今的身份,替修士精怪办些私事。庄颜说着压低声音,正巧有个差事——城外余水涧住着只蛤蟆精,近日需用人血。若送活人过去,每名可换一枚紫钱。
裴珏连连摆手:万万不可!虽说妖怪食人算不得大事,但我身为城隍,岂能拿活人喂妖?此事断不可为。
庄颜不慌不忙道:那蛤蟆精又不挑食。何不专送十恶不赦之徒?既能得利又可除害,岂非两全其美?
休要再提!裴珏斩钉截铁道,罪犯自有王法制裁。我既为城隍,一不可僭越阳间律法,二不能违背本心。贩人饲妖之事,绝无商量余地!
顿了顿,他突然反应过来:听你这意思,那蛤蟆精颇为阔绰?
庄颜道:“多半如此。它原本在佛寺修行,后来寺庙遭婆罗门教焚毁,只得逃出来。”
“原来如此。”裴珏颔首,忽而起身道:“稍候片刻。”
话音未落,他已踏风远去。约莫一个时辰后,庄颜见他提着玄铁槊归来,衣袍破损,周身血迹斑斑,显然经历了一场恶战。
“你这是作甚?”庄颜愕然。
裴珏咧嘴一笑,从袖中排出三十枚紫钱:“方才痛揍了那蛤蟆精,收了这笔保护费。”
庄颜摇头失笑:“倒是开窍了。拐卖人口哪比得上明抢痛快?”
裴珏将紫钱叮当一抛:“我先运功疗伤,有事明日再议。”
“去吧。”庄颜目送他步入精舍,夜色中传来悠长的吐纳声。
寒月如钩,十月的夜风沁着凉意。
蒲玉城某间民宅内,窗纸透出摇曳的烛火。撕心裂肺的喊叫声刺破夜空,院中老少坐立不安。青年频频踮脚张望,直到屋内骤现赤芒——
“哇!”清亮啼哭划破寂静。
“生了!生了!”青年喜极而泣。身后老者却盯着未散的红光颤声道:“老婆子,方才那道光......”
老妇拭泪笑道:“天降祥瑞,咱们孙儿必是人中龙凤!”
老者猛然警醒:“多给稳婆封口费,此事不得外传!”正说着,产房突然爆出惨叫。
众人惊回首,只见稳婆夺门狂奔:“有鬼啊!”
青年冲进内室,赫然撞见满地血泊中蜷着个额生犄角、赤面獠牙的婴孩。更骇人的是,那婴孩正疯狂吞噬周遭鲜血,转瞬已长成青年模样。
当它直立起身,青年看清了那双刀锋般的利爪。
“我...我的孩儿呢?”青年瘫软在地。
怪物躬身行礼:“父亲,孩儿在此。”又向床上昏迷的产妇叩首:“母亲保重,待孩儿了结要事,再尽孝道。”
怪物大步迈出屋子,男子慌忙闪避,连抬头看它一眼都不敢。
屋外守候的老夫妇猛然瞧见一个通体赤红、头生犄角、指甲似刀的狰狞怪物走出来,顿时吓得双腿发软。那怪物却咧嘴一笑,朝他们行礼道:孙儿给祖父祖母请安。
老妇人一声栽倒在地,老汉颤巍巍扶住老伴,哆嗦着退到墙根。怪物浑不在意,大摇大摆穿过庭院离去。
这一夜,蒲玉城所有临盆的人家都经历了相同场景。不到一个时辰,十余个形貌相同的怪物从城中各处涌出,齐刷刷朝着善德寺聚集。
善德寺内很快响起凄厉惨叫。怪物们破门而入,见人就杀。僧人根本无力抵抗,转眼间尸横遍地。闻讯赶来的守军同样伤亡惨重,那些利爪切金断玉,铠甲在它们面前如同薄纸。
全城很快被惊动。王宫灯火通明,金轮王连夜召集百官。禁军层层布防,将宫城围得铁桶一般。
正在调息的裴珏忽听急促叩门声,连忙收功出门。见庄颜站在神案前,她急问:发生何事?
城里出乱子了。庄颜指向殿外。
裴珏冲出门槛,扑面而来的血腥气混着冲天妖雾令她神色骤变:好重的煞气!莫非有妖王攻城?抬眼望去,善德寺方向烈焰焚天,映得夜空亮如白昼。
(善德寺化作修罗场时,整座蒲玉城已陷入混乱。
金轮王双目布满血丝,强打精神听着校尉将军禀报:陛下,妖孽在善德寺 行凶。臣已按旨调集全部禁军封锁宫门。
速派探子查访国相下落。金轮王揉着太阳穴又问:今夜哪些大臣当值?
校尉将军答道:各部皆由副官值守,唯有监天司是法师亲临。
快宣!金轮王猛地直起身子。校尉将军领命飞奔而出,穿过重重宫阙往监天司赶去。王宫分内外两重,内廷住着嫔妃皇子,外朝则是议政理国的场所。
清政殿内,觉真随校尉将军入内觐见。金轮王一见法师身影,立即挥手示意侍从:快为法师备座。
觉真上前恭敬行礼,金轮王指着座椅温言道:法师不必拘礼,请坐。
谢陛下恩典。觉真再拜后入座。
刚落座,金轮王便急切问道:法师可知城中妖孽横行之事?
觉真肃然拱手:臣已查明,方才占卜得知这些妖邪根源。
金轮王身子前倾,究竟是何来历?速速讲来。
此乃罗刹族血子。觉真沉声道,借孕妇之腹降世,若不及时铲除,恐酿滔天大祸。
金轮王闻言失色:竟是罗刹恶鬼?
现尚为血子形态。觉真补充道,若任其吸 血,必将蜕变为完全体罗刹。
金轮王拍案而起:绝不可令其成形!否则金轮国危矣!
觉真暗自忧心家人安危,若非王宫禁卫森严,早已返家查看。
金轮王忽忆起一事:罗刹与阿修罗同源,而灵山佛境正有阿修罗部驻跸。
当即决断道:法师随朕前往尊佛殿,焚香禀告诸佛!
片刻后,尊佛殿内香烟缭绕。金轮王率众虔诚供奉,将罗刹血子之事详陈于佛前。
五百里外荒原上,帝释天蓦然睁眼,香火青烟中传来金轮王祷祝。当即传讯召集众神。
须臾间,鬼子母神等五位尊者齐聚精舍。礼毕落座后,帝释天肃容道:蒲玉城惊现罗刹血子,善德寺僧众尽殁,诸位可收到金轮王祈愿?
众人颔首:已悉数知悉。
帝释天当即调遣:请三位尊者即刻前往 ,余下随我镇守此地。
鬼子母神三人领命欲行,帝释天忽道:走后径。三人会意,破壁而出。
与此同时,婆罗门教营地内,持力仙人周身仙光隐现。瓦克等众见状大惊,慌忙伏地行礼:恭迎仙尊驾临。
持力仙人现身后,对瓦克等仙人直言道:“诸位道友,血海之力已启,蒲玉城内遍布罗刹族血子。善德寺覆灭,帝释天等人必会回援。时机紧迫,请即刻攻入佛门营地。”
瓦克闻言一惊:“罗刹族血子?你们竟动用此等手段。”
蚁蛭仙人沉吟道:“纵有血子降临,帝释天只需派一人折返,数百里之距瞬息可至,局势未必扭转。”
持力仙人淡然一笑:“诸位宽心,若无十足把握,岂敢妄言?”
“何等把握?”毗耶娑仙人追问。
持力仙人目光一凛:“凡回蒲玉城者,皆难逃一死!”
众仙人相视片刻,瓦克终是颔首:“既如此,便与你联手一搏。”他转而问道:“持力道友可愿同往?”
持力仙人摆手:“另有要事,先行告退,静候诸位佳音。”言罢化作仙光消散。
待其离去,瓦克对众人道:“持力虽为波旬麾下,但眼下共抗佛门,当无虚言。”
摩根德耶仙人肃然道:“攻势须同进同退,若遇不利,即刻撤回。”众人齐声应允。
——
鬼子母神、密迹金刚、散脂大将刚抵蒲玉城,浓烈血气骤然袭来,三人顿觉神识昏沉。
佛光涤荡间驱散血煞,三人疾掠至善德寺上空,唯见烈焰吞没殿宇,焦尸横陈。火舌肆虐全城,金轮王宫处血光蔽空,罗刹血子正疯狂围攻宫墙。
“速护金轮王!”鬼子母神急喝。密迹金刚与散脂大将当即擎兵直赴王宫。
她凝印聚水,倾泻百里甘霖,瞬息浇灭城中大火,随即飞身赶往王宫。
宫门外,密迹金刚二人已与罗刹血子战作一团。血子竟能冲破佛光近身,却难敌二人锋芒,转瞬伏诛数百。
诡异的是,亡者化作血虹没入同类躯体,残存血子气息骤涨,凶威更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