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日暮色渐沉,正当无灯道人以为今日又将徒劳之际,天门处倏然掠出一道赤色仙影,与画卷所示分毫不差。
无灯道人精神陡振,周身腾起幽暗玄光,整个人化作一道黑影疾追而去。
火灵真仙刚离天门万里,忽觉似有视线窥伺。她当即止住云头,环视四方清声道:何方道友在此?既已前来,何不现身一叙?
竟能识破我的夜遁术。无灯道人心下暗惊,飞至真仙面前细观,不由惊叹:姑射仙子般的神韵,那孔翎的画技实在拙劣,倒叫我今日要愧对万年了。
见对方仍不现身,火灵真仙肃然拱手:请道友现身相见。
幽光散去,无灯道人显出身形。火灵真仙微微讶异:不知阁下是何方仙真?为何尾随本座?
望着眼前仙子,无灯道人怅然叹息:罢了,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此时反悔已迟。
见他神色异常,火灵真仙关切道:道友可还安好?
无灯道人猛然抬头,向火灵真仙拱手道:火灵尚书,有人出价取你性命,贫道今日特来借你项上人头一用。
火灵真仙闻言心神剧震,道心疯狂预警,她立即布下重重防御,却未见任何攻击袭来。
瞬息之间,所有防护尽数瓦解,连菩提祖师亲传的控火术所化护体仙光也轰然破碎。庄颜所赐闪避法竟毫无反应。
生死关头,一道玄光骤然亮起,清风拂面间,无灯道人的致命杀招已被化解。火灵真仙这才惊觉,原来是庄颜赐予的保命法及时发动。
保命法显威,火灵真仙成为首个在无灯道人暗影杀下生还之人。无灯道人大骇,接连催动秘术欲置其于死地,却尽数被保命法所破。
火灵真仙趁机展开乾坤如意图,仙光直射无灯道人。见事不可为,无灯道人当即掐诀施展夜遁术隐入黑暗。虽被仙光照出身形,却仍与夜色融为一体,难被收服。
火灵真仙收起宝图急追,指掐控火诀。玄阳真火自无灯道人身上暴起,道袍焚毁,仅余贴身水火仙衣散发寒光。此乃三百年前所得仙宝,此刻却只能抵挡七成火威。
白烟升腾间,火灵真仙又祭出昆仑鉴。随着必中法催动,宝鉴破空而去。的一声巨响,仙光炸裂,无灯道人衣衫尽碎,口吐鲜血倒飞而出。
无灯道人发出一声凄厉的哀嚎,口中喷出殷红精血,身躯瘫软如泥,周身气息骤减大半。
水火仙衣已然碎裂,火灵真仙再度催动昆仑鉴,裹挟控火诀的玄阳真火也重新席卷而来。
眼见昆仑鉴与烈焰再度逼近,无灯道人心中涌起无尽绝望,低声呢喃:“吾命绝矣!”
话音未落,一个腥臭绵软之物猛然钻入他口中。无灯道人顿觉恶心欲呕,未及吐出,那异物陡然紧缩,随即“噗”地刺入上颚。
剧痛之下,无灯道人又是一声惨叫,忽见眼前闪过一道晶莹的金蚕丝线。
“咻——”
宝线骤然发力,无灯道人瞬间被拽离原地,消失无踪。玄阳真火扑空,昆仑鉴震碎虚空,火灵真仙却不肯罢休,紧追而去。
此刻,东胜神洲天际飘来一朵青云。
云上躺着一位蓑衣斗笠、须发斑白的老翁。他手握笔直紫竹钓竿,竿尾系着坚韧的须金蚕丝宝线。
老翁忽觉鱼线颤动,立即抬起筋肉虬结的手臂,猛然挥竿。
片刻后,一道黑影被钓至近前。老翁搭手眺望,见那物通体雪白,不由喜道:“这般白净,定是条好鱼!”
待那物“轰”然坠于云上,老翁低头细看,脸色骤变——哪有什么鱼,分明是个赤条条的人。
“呸!有辱斯文!”老翁怒骂着便要收线。
无灯道人疼得哀嚎连连,死死攥住鱼线喊道:“道友且慢!扯不得啊!”
“活该!谁让你乱咬钩?”老翁又啐一口。
无灯道人急道:“若助我脱困,愿奉上万枚紫钱!”
老翁眼睛一亮,俯身道:“莫动,老夫这就取钩。”
他掐诀施法,将倒刺金钩从无灯道人口中拔出。无灯道人当即呕出带血的碎肉,随即拍动手腕,显出一枚莹白玉环。
万枚紫钱掷向老翁,无灯道人拱手道:“多谢道友。”
老翁袖收钱财,目光却黏在玉环上。无灯道人冷声道:“此物与我神念相连,心念一动便可毁其芥子空间。”
“自然自然,”老翁讪笑着移开视线,“这等法宝谁不如此?”
老翁瞥了眼无灯道人赤条条的身子,咧嘴笑道:瘦得像根竹竿,也好意思光着身子乱跑?
无灯道人面皮发烫,先是从玉环里摸出颗丹药吞下,又取出件道袍披在身上。
他朝老翁抱拳道:敢问道友尊号?
老翁搂着紫竹钓竿笑道:老夫乃东海垂钓客,人称满篓仙翁
无灯道人闻言,目光不由落在他腰间空荡荡的鱼篓上。
满篓仙翁同样拱手问道:道友如何称呼?
贫道无灯死。
满篓仙翁眼睛瞪得滚圆:你就是那个收钱办事的无灯道人?
无灯道人心里咯噔一下,谨慎道:道友认识我?
认识!满篓仙翁盯着他道,两百年前,我有个钓友就死在你手里。
无灯道人暗运法力戒备,却听对方突然抚掌大笑:杀得好!那老东西早该归西了。
无灯道人诧异道,道友与他有仇?
岂止是仇!满篓仙翁咬牙切齿,三百年前我在东海钓到条万年冰龙鱼,那畜生力大无穷,我耗去大半法力都拽不上来。那老东西偏要来帮忙——
他狠狠啐了一口:结果反倒让鱼儿脱钩跑了!自那以后,老夫整整三百年没钓上半条鱼!你说该不该杀?
说着重重拍了下无灯道人的肩膀。
无灯道人干笑两声,察觉丹药已化开,法力恢复不少,便起身告辞:今日多谢道友,贫道另有要事,先行告退。
待无灯道人驾云离去,满篓仙翁哼着小调甩出鱼钩。
云头上的无灯道人又服了颗仙丹,飞抵檀朱山时法力已恢复六成,只剩昆仑鉴留下的筋骨伤未愈。
孔翎感应到气息匆匆迎来:道友可曾得手?
无灯道人抬手打出一道包裹三万紫钱的仙光,转身便走。孔翎展开仙光愣在原地,远处飘来无灯道人的声音:这买卖做不成,阁下另寻高明罢!
孔翎闻言立刻意识到无灯道人失手了,霎时间脊背发凉,急声喝问:你可曾供出我来?
然而风声寂寂再无应答,待无灯道人身影完全消散,孔翎环顾四野,心头警兆大作。
必须即刻返回西牛贺洲!他当即收起紫钱,双翼怒展向西疾驰。
天际划过一道斑斓流光,却在半途骤然扭曲。只见血芒自孔翎颈间迸溅,伴着痛呼的金色身影在空中急转方向。
追踪至此的火灵真仙眯起眼睛,目光锁定那道缠绕孔翎的宝线——正是先前救走无灯道人的法器。
顺着宝线追至青云处,恰见孔翎被鱼钩拽落云头。满篓仙翁盯着孔雀仙光啐道:晦气!连水藻都能上钩,偏生钓不着半条鱼!
暴怒的嘶鸣声中,金色孔雀王振翅冲天,拽着青云狂奔。满篓仙翁足踏虚空纹丝不动,紫竹钓竿猛然发力:
爆响声中孔雀王口吐鲜血,如断线纸鸢般砸落云头。满篓仙翁抚掌大笑:妙极!这般威风的坐骑,垂钓时定能羡煞旁人!
正当他捆缚孔雀欲归,天幕忽展乾坤画卷。火灵真仙自仙光中踱出,流灵如意仙光已将一人一禽摄入图中。
收起画卷的火灵真仙化作赤芒,直奔翔灵府而去。
——
无灯道人脱身后,径往重背崖二霄驻地遁去。
迎面撞见一位面色阴沉的仙人从重背崖飞出,无灯道人觉得似曾相识,便稽首行礼。
那仙人见有人行礼,也拱手回应,这一动作让无灯道人看清了他的容貌。
“咦?”无灯道人大惊,赶忙上前恭敬行礼:“竟是赤脚大仙?小道无灯拜见。”
赤脚大仙打量着他,疑惑道:“你是?”
无灯道人连忙解释:“小道无灯,百年前曾在傲来国‘五地’聆听大仙,因此认得。”
赤脚大仙恍然,随即察觉异样,惊讶道:“咦?你筋骨受损,伤势不轻啊?”
无灯道人点头:“正是如此。”
赤脚大仙回头瞥了眼重背崖,问道:“来求医的?”
无灯道人答道:“想向二位娘娘求几粒疗伤仙丹。”
“哎呀!”赤脚大仙连连摆手,“你来错地方了,这里黑得很,简直是黑店!”
无灯道人诧异:“大仙也是来疗伤的?”
“我哪需要她们治伤?只是路过拜访。方才告辞时,碧霄道友拿出一罐灵茶,说是云霄仙子亲手所制,本要送我十斤,因太贵重只给一斤。”
“我一听是云霄仙子所制,当即说要买九斤,凑足十斤。谁知——”赤脚大仙一脸痛心,“你知道一斤多少钱?一万紫钱!”
无灯道人迟疑道:“竟如此昂贵?”
“可不是!”赤脚大仙掩面叹息,“话已出口,只好硬着头皮花了九万紫钱。当年紫微大帝赐我的‘紫炁皇茶’才五千一斤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