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州东郊的乱葬岗,从不是活人该踏足的地界。
残碑歪倒在半人高的蒿草里,碑上的字迹早被风雨啃得模糊,只余下几个狰狞的残笔,像极了临死前抓挠的指痕。腐土混着骨殖的腥气在夜风里翻涌,磷火贴着地面游窜,忽明忽暗的光映在断垣上,竟勾勒出几分似哭似笑的轮廓。
肖河隐在一株枯槐的树洞里,法身外层的鳞片收得极紧,与树皮的斑驳几乎融为一体。他指尖捻着半枚锈铁钉,那是方才从一具朽棺上掰下来的,铁钉上还沾着些暗红色的粉末——那是他用紫金色精血混合着“蚀骨散”特制的引子,能在三里内屏蔽修士的灵识探查,只留下些微凡俗的死气。
“还有三里。”他舌尖抵了抵后槽牙,眼尾的余光扫过腰间的九劫鼎。鼎身的纹路此刻暗沉沉的,只有底部刻着的“生命”二字凹槽,偶尔会闪过一丝极淡的金芒——那是鼎器在感应到浓郁生命力时的本能反应。
三天前,他在江州城的“修士暗市”里听过一嘴:最近有伙筑基修士在东郊活动,据说是为了寻一株“血线草”。那草是炼制筑基丹的辅材,可这伙人出手狠辣,沿途已有两个散修失踪,暗市里都在传,他们怕不是要靠“夺丹”来凑齐突破的材料。
肖河当时没作声,转身就来了这乱葬岗。
要夺筑基丹?谁夺谁的,还不一定。
夜风突然顿了顿,磷火像是被无形的手掐灭了大半。肖河眯起眼,灵识贴着地面铺开——十道筑基期的灵力波动,正踩着他布下的“引魂阵”节点,一步步往里走。
为首的是个络腮胡修士,灵力波动最盛,该是筑基中期。他手里攥着个罗盘,罗盘指针正围着乱葬岗中心打转,针尖上裹着层淡淡的血雾,想来是用失踪散修的精血做的引子。
“大哥,这鬼地方真有血线草?”跟在最后的矮个修士缩了缩脖子,靴底碾过一截枯骨,发出“咔嚓”一声脆响,在死寂里格外刺耳。
络腮胡啐了口唾沫,声音粗哑:“罗盘指在这,就肯定在。那两个散修的丹田里都有血线草的气息,准是被什么东西拖到这儿了。等找到了草,再顺手‘取’两颗筑基丹,咱们兄弟就能再进一步,到时候江州城的修士,谁不得看咱们脸色?”
他这话里的贪婪几乎要溢出来,身后几个修士也跟着低笑,笑声里满是对突破的渴望,却没一个人注意到,他们脚下的泥土正悄悄泛起暗红。
那是肖河埋下的“血引”。
他早在三天前就把乱葬岗的地脉走势摸透了,这处岗地底下埋着数百年的尸气,与他法身里的九黎血脉本就有些许共鸣。他将紫金色精血掺进尸气最浓的土层,布成了一张无形的网——修士的灵力只要触碰到血引,就会像水滴入滚油般,瞬间激起尸气反噬,虽伤不了根基,却能让灵力运转滞涩一瞬。
而对肖河来说,一瞬,足够了。
“就是这儿!”络腮胡突然低喝一声,罗盘指针猛地扎向地面,“血线草的气息,就在这底下三尺!”
他话音刚落,便抬手祭出一柄砍刀状的法器,灵力灌注下,刀身泛起青光,眼看就要往下劈。
“动手!”肖河在树洞里无声勾唇,指尖的锈铁钉骤然弹出,精准地打在不远处一块半截石碑上。
“咚——”
闷响未落,地面突然炸开!
早已被血引浸透的腐土猛地翻涌,数十根青黑色的藤条从地底窜出,藤条上生着密密麻麻的倒刺,刺尖泛着乌光——那是藤妖的本体。这些天藤妖早就顺着地脉根系,将整个乱葬岗的地下织成了网,只等肖河一声令下。
“有埋伏!”络腮胡反应最快,砍刀横扫,灵力劈在藤条上,发出“噼啪”的爆响。可那些藤条像是有韧性的精钢,被劈断的瞬间又从断口处冒出新的枝芽,反倒缠得更紧了。
“是妖修!”矮个修士尖叫着祭出一面盾牌,可盾牌刚挡开一根藤条,脚下突然一软,整个人竟往下陷去——那是肖河特意挖的陷阱,底下铺着淬了“化灵水”的软泥,修士的灵力落在上面,就像撒进水里的沙,瞬间被消融。
混乱中,没人注意到肖河已经从树洞里滑了出来。他周身的法身鳞片此刻正一点点亮起,不是平日里的紫金,而是泛着暗紫的黑,鳞片与鳞片衔接的缝隙里,浮现出细密的纹路——那是“生命虹吸”的阵纹,像是无数条首尾相接的小蛇,正随着他的呼吸缓缓蠕动。
“别慌!不过是些旁门左道!”络腮胡怒吼着,试图凝聚灵力冲破藤网,可他刚提起丹田气,就觉得心口一闷——方才被藤条扫过的左臂,竟有股阴冷的气息顺着经脉往上爬,让灵力卡了壳。
“是尸气!这藤条上裹着尸气!”有修士喊道,声音里带了哭腔。
肖河站在乱葬岗的土坡上,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一切,嘴角噙着抹极淡的笑。
他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藤妖的缠缚是幌子,尸气的滞涩也是幌子。真正的杀招,是这些修士慌乱中散溢的生命力——筑基修士的生命力远比凡人强盛,尤其是在情绪剧烈波动时,生命精气会像没关紧的闸门,悄悄往外漏。
而他的“生命虹吸”,最擅长的就是捕捉这些漏出来的“气”。
“差不多了。”肖河抬手,青藤剑突然从袖中窜出,剑身在夜风中划过一道青弧,没有直接攻向修士,反倒贴着地面转了个圈。
“嗡——”
剑鸣未落,那些缠缚着修士的藤条突然爆出刺目的雷光!雷藤本就是藤妖吞噬雷劫后衍生的变种,此刻被青藤剑引动,雷光顺着藤条的倒刺,狠狠扎进修士的皮肉里。
“啊!”惨叫声此起彼伏。雷光没伤他们的要害,却像鞭子似的抽打着他们的经脉,逼得他们不得不运转全身灵力抵抗——这一下,原本还在“漏”的生命精气,直接变成了“涌”。
肖河指尖在虚空中划过,像是在牵引什么。他法身的鳞片突然剧烈震颤起来,那些“生命虹吸”的纹路彻底亮起,如同活过来的水蛭,对着下方的修士张开了无形的口。
“呃……我的力气……”矮个修士突然发现,自己握着盾牌的手竟在发抖,丹田像是被掏了个洞,灵力和力气正一起往外流。他惊恐地抬头,正好对上肖河的眼睛。
那是双没什么温度的眼,瞳孔里映着下方的混乱,却没有丝毫波澜,只有鳞片上的暗紫纹路在闪烁,像极了地狱里的鬼火。
“是你!”络腮胡也反应过来,他看清了肖河身上的鳞片,“你不是散修!你是……”
他的话没能说完。肖河已经动了。
青藤剑暴涨数丈,剑刃上萦绕着雷丝,直取络腮胡的丹田。络腮胡举刀去挡,两柄法器相撞,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可就在这瞬间,肖河突然俯身,指尖按在地上——紫金色的血液顺着指尖渗入土中,与地下的血引瞬间呼应。
“嗤——”
络腮胡只觉得丹田猛地一抽,像是有只无形的手攥住了他的金丹,一股钻心的疼从脏腑蔓延开来。他下意识地低头,正好看见自己胸口的衣襟下,竟有无数道细小的紫线在游走,那些紫线顺着皮肤往体外爬,最终汇入地面的暗红光晕里——那是他的生命精气,正被肖河的虹吸阵纹吸走!
“你这是什么邪术!”络腮胡又惊又怒,可他刚想发力,就发现丹田的金丹竟在微微颤抖,仿佛随时会被那股吸力扯出来。
“邪术?”肖河轻笑一声,声音顺着风飘下来,带着点漫不经心的残忍,“比起你们‘夺丹杀人’的勾当,我这顶多算‘取偿’。”
话音落,青藤剑突然变向,剑尾的穗子甩出,缠住了络腮胡握刀的手腕。肖河手腕一拧,青藤剑带着雷劲猛地一扯——络腮胡的砍刀脱手飞出,砸在远处的残碑上,断成了两截。
失去法器的修士,就像没了爪牙的狼。
肖河没给他们任何喘息的机会。他指尖再次点地,这次不再是牵引生命力,而是催动了地脉下的“蚀骨散”。粉末遇灵力即燃,瞬间化作淡绿色的毒雾,顺着藤条的缝隙往修士们的口鼻里钻。
“咳咳……”毒雾入体,修士们的灵力运转更滞涩了,原本还能勉强抵抗藤条的,此刻纷纷软倒在地,被倒刺死死钉在泥里。
肖河缓步走下土坡,青藤剑悬在他身侧,剑尖滴着修士的血。他走到络腮胡面前,这人还在挣扎,眼里满是不甘和怨毒:“你敢杀我?我背后是‘黑风寨’,寨主是筑基后期的修士,你杀了我,他绝不会放过你!”
“黑风寨?”肖河挑眉,像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事,“巧了,我前几天在暗市,还听说黑风寨的寨主,正在悬赏找你们这伙‘私吞血线草’的叛徒呢。”
络腮胡的脸瞬间白了。
肖河没再看他,抬手按住他的丹田。法身鳞片上的虹吸纹路此刻亮得惊人,紫金色的精血顺着他的掌心,一点点渗入络腮胡的皮肉。
“呃啊——”剧烈的疼痛让络腮胡浑身抽搐,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苦修多年的金丹正在被一股蛮横的力量剥离丹田。金丹外层的灵光越来越暗,最后“啵”的一声轻响,彻底脱离了经脉。
肖河捏着那颗还在微微搏动的金丹,随手扔进腰间的九劫鼎。
“铛”的一声,鼎盖自动合上,鼎身的“生命”凹槽突然爆发出刺目的金光,像是在贪婪地吸收金丹里残存的生命精气。
紧接着,第二颗、第三颗……
剩下的修士被藤妖的倒刺钉在地上,连求饶的力气都没有,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金丹被肖河一颗颗取走,扔进那只看起来平平无奇的鼎里。九劫鼎每吞下一颗金丹,鼎身的金光就盛一分,到最后,整个鼎像是被裹在一团金雾里,连周围的磷火都被压得黯淡了。
肖河收走最后一颗金丹时,矮个修士突然用尽全身力气喊道:“你……你会遭报应的!我们体内……我们体内有……”
话没说完,就被藤妖的一根藤条刺穿了喉咙。
“他想说什么?”藤妖的声音从地底传来,带着点疑惑。方才它缠缚这些修士时,就觉得他们的血肉里,藏着些不太对劲的气息,阴冷、凶戾,还带着点熟悉的蛮横。
肖河没立刻回答。他蹲下身,指尖沾了点矮个修士脖颈处的血,放在鼻尖轻嗅。
就在血珠触碰到他指尖的瞬间,他法身深处突然传来一阵共鸣——不是鳞片的虹吸阵纹,而是更深处,那属于九黎血脉的古老印记。与此同时,他藏在储物袋里的血魂幡,竟也微微发烫,幡面上的血色纹路像是活了过来,顺着袋口往外冒红光。
“是九黎魔气。”肖河的眼神沉了沉。
他早从传承记忆里得知,九黎族的血脉里藏着一种特殊的魔气,这种魔气霸道且嗜血,寻常修士沾染上,要么被魔气吞噬心智,要么就会变成半人半魔的怪物。可这些修士体内的魔气很淡,像是被人刻意炼化过,既能增强他们的凶性,又不会让他们彻底失控。
更奇怪的是,血魂幡对这魔气的反应。
血魂幡是他用百具怨魂和自身精血炼制的法器,这些天一直温养在丹田,始终没什么动静,可刚才接触到这魔气,幡身竟有了“饿”的反应——就像闻到了合口味的食物。
“这魔气……”藤妖的声音也带了点凝重,“好像能让血魂幡更‘活’一点。”
肖河点头,指尖在矮个修士的尸身上划了道口子,将血魂幡取了出来。幡面刚接触到带着魔气的血,原本暗沉的血色纹路突然暴涨,竟主动“吸”起那些血来。随着血液被吸收,幡面上隐约浮现出一个模糊的影子,像是个蜷缩的婴儿,虽然看不清轮廓,却能感觉到一丝极淡的“意识”。
“器灵的雏形。”肖河眸色微动。
法器要养成器灵,要么靠岁月温养,要么靠特殊的“养料”。他本以为血魂幡要成器灵,至少还得几十年,没想到这九黎魔气,竟是它的“催熟剂”。
他收起血魂幡,抬头看向九劫鼎。鼎盖已经打开,里面的金丹外壳都已消融,只剩下十枚圆润的筑基丹,正躺在鼎底,被金色的生命法则光晕包裹着。
“收获不错。”肖河掂了掂鼎身,嘴角勾起抹冷峭的笑。
就在这时,他法身的鳞片突然又亮了起来,这次亮起的不是虹吸纹路,而是鳞片中央的蚩尤战纹——那些古老的图腾像是在游动,顺着鳞片往他的眉心钻。
紧接着,无数破碎的画面涌入他的脑海:
黑风寨的石屋里,络腮胡正对着一个戴着青铜面具的人磕头,手里捧着个装着黑色粉末的陶罐;
某个山洞里,矮个修士将一株血线草扔进炼丹炉,炉边堆着两具修士的尸体;
还有……一张地图,上面用朱砂标着江州西郊的位置,旁边写着三个字:血池洞。
“是记忆碎片。”肖河闭了闭眼,将那些画面压进识海。生命虹吸不仅能吸生命力,竟还能顺带扯出修士生前最深刻的记忆——这倒是个意外之喜。
他站起身,看了眼满地的尸体。藤妖很有默契地操控着藤条,将这些尸体拖进地下的泥沼里,很快就被腐土和虫蚁吞噬得干干净净,仿佛从未有人来过。
夜风吹过,磷火重新燃起,乱葬岗又恢复了往日的死寂。
肖河摸了摸腰间的九劫鼎,鼎里的筑基丹还在散发着温润的光晕。他又拍了拍储物袋,里面的血魂幡安静了许多,但他能感觉到,那丝器灵的雏形,比刚才更清晰了。
“黑风寨,青铜面具,血池洞……”肖河低声念着这几个词,眼底闪过一丝算计。
看来江州东郊的事,还没结束。
他转身往乱葬岗外走,青藤剑在他身后缓缓收起,剑身上的血迹被夜风一吹,竟化作点点灵光,融进了剑身里。法身的鳞片重新隐去,只留下袖口处一点紫金色的余光,很快也消失在浓稠的夜色里。
只有九劫鼎底部的“生命”凹槽,还在微微发亮,像是在无声地宣告着这场狩猎的落幕,又像是在期待着下一场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