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家祖坟藏在江州城外的青龙峪,百年松柏遮天蔽日,连夏日的烈阳都只能透过枝叶洒下斑驳的光点。肖河踏着满地松针前行时,靴底碾过的枯枝发出脆响,惊起几只羽色暗沉的乌鸦,绕着坟茔上空盘旋不休,啼声嘶哑得像是有人在磨牙。
“肖真人,这回龙穴是王家的根脉,当年请高人看过,说能保三代富贵。”王震天被白光罩着押在后面,声音里还带着不甘,他望着那座最高的坟冢——王家族长的衣冠冢,坟前的石香炉积着厚厚的黑灰,炉耳处隐约有烧灼的痕迹。
肖河没有回头,他的指尖正凝着一缕淡金色的灵气,顺着地表游走。这处所谓的回龙穴确实占了几分地脉灵气,但灵气流转到坟冢三尺之下便诡异地凝滞了,像是被什么东西截断,转而散发出阴冷的浊息。
“王老爷可知,真正的回龙穴,地气应如活水般循环,滋养子孙气运。”肖河停在衣冠冢前,青藤剑突然从鞘中弹出半寸,剑脊反射的光线下,地面有一圈极淡的凹陷,“你这祖坟底下,怕是藏了不该有的东西。”
王雪薇扶着一棵老松站着,脸色比昨日好了些,清心丹正缓缓修复她受损的经脉,但颈间的蛇形烙印仍未完全消退,泛着淡淡的青黑色。她望着父亲被光罩束缚的背影,轻声道:“三年前父亲请人来动过祖坟,说是要改运...”
话音未落,肖河已屈指弹向青藤剑。长剑嗡鸣着刺入那圈凹陷,入土三寸时,突然传来“叮”的脆响,像是撞上了金属。紧接着,地面剧烈震动起来,松针簌簌落下,那衣冠冢竟从中间裂开一道缝隙,黑红色的雾气从缝中喷涌而出,带着浓烈的血腥与焦糊味。
“是生魂炼丹炉!”王震天的声音突然变调,带着惊恐与贪婪,“九黎盟的人说,这炉子能聚阴灵炼仙丹,只要炼成...!”
肖河没空听他疯言,那黑红色雾气中翻涌着无数细碎的虚影,是被炼化到只剩残念的生魂,它们在雾气中痛苦地蜷缩、嘶吼,却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禁锢着,不得解脱。而雾气中央,一口三足青铜炉正悬浮在半空,炉身刻满扭曲的符文,三足踏着骷髅头,炉口腾起的不是火焰,而是暗紫色的火苗,每跳动一下,周围的生魂虚影就会被吸走一缕残念。
“三阴真火。”肖河眼中寒光一闪,这火焰阴毒无比,专烧生魂与修士的灵台,寻常法器触之即化。但此刻,他体内的九转真火却突然躁动起来,经脉中仿佛有金色的岩浆在奔涌,与那三阴真火产生了奇妙的共鸣——就像找到了缺失的另一半。
青铜炉似乎感应到威胁,炉口的三阴真火骤然暴涨,化作一条火蛇扑向肖河。他不闪不避,反而抬手解开了对自身灵力的束缚,九转真火应声而出,化作一道金色火龙迎了上去。
两道火焰在半空相撞,并未如预想般湮灭,反而像是磁石相吸。暗紫色的三阴真火阴柔诡谲,缠绕着金色火龙游走,而九转真火阳刚炽烈,竟在灼烧中渐渐将那阴毒之气炼化。肖河能清晰地感觉到,两种本源相近却属性相反的火焰正在融合,阴火的阴冷被阳火中和,阳火的暴烈被阴火收敛,最终化作一团温润的银色火焰,盘旋在他掌心,散发出既不灼人又不刺骨的暖意。
“这...这是什么火焰?”王雪薇看得目瞪口呆,她虽不懂修仙,却能感觉到那银色火焰中蕴含的力量,平和中带着不容抗拒的威严。
肖河没有回答,他的注意力被那生魂炼丹炉吸引。此刻火焰已被引走,炉身完全显露出来,肖河伸手按住炉底,指尖拂过那些被火熏黑的纹路——不是九黎盟的图腾,而是另一种更为古老的符号,弯弯曲曲如血蚯蚓,组合在一起竟是一段祭祀文。
“以生魂为薪,引地脉为火,血魂教奉九黎巫神令,炼‘蚀骨丹’百枚,换地脉灵气三道...”肖河逐字解读,声音冷得像冰,“血魂教用癌症患者的生魂炼丹,这些人本就阳寿将尽,魂魄虚弱,最易炼化。而九黎盟则借他们的炉子,窃取此地的地脉灵气,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王震天在光罩里剧烈挣扎起来,白光被他撞得泛起涟漪:“我不知道!他们只说能让王家更富贵!”
肖河冷笑,指尖划过炉壁,那里刻着细密的刻度,已炼化了九十九道生魂,只差最后一道,这炉所谓的“仙丹”就要炼成。而最后一道,显然是为王雪薇准备的,三阴聚魂阵养了她十六年的阴灵,正是这炉子最需要的“药引”。
就在这时,王震天突然猛地咬破舌尖,一口精血喷在胸前衣襟上。那里竟藏着一枚暗褐色的丹丸,被精血浸润后瞬间炸开,化作赤金色的雾气涌入他七窍。他的瞳孔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成赤金色,原本被白光压制的气息骤然暴涨,竟硬生生震裂了光罩!
“血誓丹!”肖河皱眉,这是九黎盟最阴毒的丹药,以自身精血为誓,换取短暂的力量暴涨,但代价是事后魂魄会被丹药中的魔气吞噬,永世不得超生。
王震天的皮肤下浮现出虬结的血管,像有无数小蛇在游走,他盯着肖河掌心的银色火焰,发出不似人声的嘶吼:“把混沌法则给我!那本就是我的!”
他疯了一样扑过来,十指变得尖利如爪,带着赤金色的魔气抓向肖河心口。肖河侧身避开,青藤剑反手劈出,雷光撞上魔气时竟被腐蚀出几个洞。这血誓丹竟能短暂抗衡灵力,看来九黎盟为了对付他,真是下了血本。
“父亲!”王雪薇惊呼着后退,却被王震天反手一掌拍向生魂炼丹炉,“用你的魂,炼最后一炉丹!我就能得到法则了!”
肖河眼神一凛,足尖点地,青藤剑化作数道雷光缠住王震天的手臂,同时身形如电,在王雪薇即将撞上炉口的瞬间将她揽到身后。那青铜炉像是感应到活人的气息,炉口突然变大,黑红色的雾气再次翻涌,伸出无数只苍白的手抓来。
“孽障!”肖河冷哼一声,掌心的银色火焰骤然暴涨,他竟直接将火焰按向生魂炼丹炉。那火焰看似温和,触到炉身时却发出刺耳的灼烧声,黑红色雾气遇之即散,那些苍白的手瞬间化为飞灰。
更惊人的是,银色火焰顺着炉壁蔓延,将上面的血魂教祭祀文烧得通红,那些扭曲的符文竟开始剥落,露出底下九黎盟的蛇形图腾——原来这炉子本就是九黎盟打造,再交给血魂教使用的。
王震天被雷光缠住,眼睁睁看着炼丹炉在银色火焰中渐渐融化,发出凄厉的悲鸣,那些被炼化的生魂残念在火焰中得到解脱,化作点点白光消散。他眼中的赤金色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深不见底的绝望,身体软软地倒在地上,皮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瘪下去,最后只剩一具皮包骨的躯壳。
银色火焰在肖河掌心缓缓收敛,比之前更凝练了些,隐隐能看出火焰中藏着细小的龙形纹路。他望着那具干瘪的躯壳,轻轻叹了口气:“执念太深,终成魔障。”
王雪薇瘫坐在地上,看着父亲的下场,泪水无声滑落,却终究没有哭出声。或许在看到那生魂炼丹炉的瞬间,她就明白了,这个被贪欲裹挟的父亲,早已不是当年那个会给她买糖葫芦的人。
肖河将最后一缕魔气净化,生魂炼丹炉已化作一摊废铜,埋在裂开的坟冢下。阳光终于穿透云层,照在青龙峪的每一寸土地上,驱散了盘踞多年的阴冷。
“此地地脉已被污损,需重新净化。”肖河取出几张符纸,以灵力引燃,符纸化作金色的光点融入土地,“三个月后再来,这里的松柏会重新变绿。”
王雪薇擦干眼泪,对着肖河深深一拜:“多谢肖真人救我,也...多谢您让他解脱。”
肖河点头,转身望向江州城的方向。生魂炼丹炉、血誓丹、九黎盟与血魂教的勾结...这背后显然有一张更大的网,而他,已经被卷入了网中央。
青藤剑归鞘的轻响在山谷中回荡,惊起的乌鸦早已散去,只留下满地松针,在风中轻轻颤动,像是在诉说着刚刚落幕的这场罪孽与救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