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骷髅碎裂的脆响在仓库穹顶间反复回荡，像一柄重锤敲在每个人的心上。幸存的藤甲兵们互相搀扶着起身，甲片上凝结的暗紫色浆液顺着纹路往下淌，滴在脚下的血水里，漾开一圈圈诡异的涟漪。一个年轻士兵正用竹筒里的清水冲洗脸颊，水流过他被虫豸啃出的细小伤口，疼得他龇牙咧嘴，却不敢停——那些浆液若是残留在皮肤上，过不了半个时辰就会红肿流脓，昨夜牺牲的三个弟兄就是前车之鉴。
王秀奇正指挥着人把邪术师的尸体拖到仓库外焚烧。那三具尸体被魔藤的浆液泡得发胀，黑袍下的皮肤呈现出半透明的蜡黄色，拖拽时四肢以不自然的角度扭曲着，仿佛关节都被融化了。当火焰舔上黑袍的瞬间，没有寻常尸体燃烧的焦臭味，反而腾起一股刺鼻的甜香，黑色的浓烟在空中聚成扭曲的人脸形状，发出细碎的呜咽，吓得几个刚入伍的新兵连连后退，直到老兵们用长矛将烟团挑散，那哭声才化作灰烬随风而散。
朱慈兴站在仓库门口，海风吹起他鬓角的碎发，露出额角一道尚未愈合的伤疤——那是昨夜被邪术师的骨镖划伤的，此刻伤口边缘的黑色正在褪去，露出下面鲜红的肉芽。他摊开手掌，几片墨绿色的玉骷髅碎片静静躺在掌心，断口处还残留着些许暗红的汁液，像干涸的血迹。指尖摩挲过碎片上粗糙的裂纹，范德林的名字再次在心头浮现，带着荷兰东印度公司徽章的冰冷质感——那个据说在巴达维亚以活人献祭闻名的邪术师，竟能将清廷的龙纹与南洋巫蛊熔于一炉，其背后牵扯的势力远比想象中更复杂。
“陛下，”冯保的声音带着刚哭过的沙哑，他手里捧着个缺口的瓦罐，里面盛着过滤过的雨水，“国姓爷醒了，说要见您。”老太监的袍角还沾着魔藤的浆液，洗了好几遍都没洗掉，此刻正散发着淡淡的腥气。
朱慈兴立刻转身，快步穿过狼藉的战场。地上的“人果”残骸已经开始僵硬，皮肤呈现出诡异的青灰色，有个孩童模样的“果实”手指还保持着抓握的姿势，仿佛临死前想抓住什么。他想起昨夜在祭坛下看到的场景，那些尚未成型的“果实”里，甚至能辨认出闽南海商常用的福字银铤——显然是被邪术师当作养料埋进去的，这让他攥紧了拳头，指节泛白。
郑成功躺在临时搭起的软榻上，身下垫着三层从荷兰人仓库里找到的天鹅绒毯子，却依旧挡不住地面的寒意。那件“百家衣”被血渍浸透了大半，补丁处的荷兰军旗布料与明廷旧锦纠缠在一起，像一幅浓缩的乱世图谱。他的呼吸比昨夜平稳了些，但每一次吸气都带着细微的喘息声，仿佛肺叶上蒙着层湿布。
“玉骷髅…碎了？”郑成功的目光落在朱慈兴掌心的碎片上，瞳孔微微收缩。当看到那些残留的龙纹痕迹时，他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出的血沫溅在天鹅绒毯子上，像一朵朵骤然绽放的红梅。
“碎了。”朱慈兴将碎片放在榻边的木箱上，“范德林用这东西远程操控邪阵，还想把诅咒转移到您身上。”他顿了顿，补充道，“达素的翡翠扳指与这骷髅同源，看来清廷与荷兰邪术师早有勾结。”
郑成功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中多了几分冷厉：“天启年间，荷兰人就曾用红毛番巫术侵扰澎湖…没想到百年过去，他们竟勾结清虏…”他喘息着抬手，指向仓库最深处那片被阴影笼罩的角落，“方才…邪阵破时…阴气逆冲…那里…有东西动了…”
朱慈兴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那里堆着十几个包着铁角的橡木箱子，上面落满了厚厚的灰尘，蛛网从箱顶垂下来，像一道道灰色的帘幕。最上面的几个箱子被魔藤的藤蔓抽打得凹陷变形，其中一口箱子的木板裂开了道缝隙，露出里面泛黄的卷轴边角，在火把的映照下泛着微弱的光泽。
“有东西动了？”王秀奇握紧了腰间的长刀，藤甲兵们立刻举起火把，照亮了通往那片角落的路。地上散落着许多荷兰东印度公司的账本和贸易清单，纸张被浆液泡得发涨，上面的荷兰文晕成了一团团墨迹。
“不是邪气。”郑成功的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笃定，“是…更古老的气息…像沉睡的巨兽…被刚才的冲击惊醒了…”
朱慈兴心中一动。他示意众人留在原地，自己则拔出佩剑，小心翼翼地拨开挡路的断裂藤蔓。那些魔藤的残段还在微微抽搐，浆液滴落在地，发出“嗒嗒”的轻响，像某种倒计时的钟声。越靠近那片角落，空气中的腥臭就越淡，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合着陈腐纸张、檀香和某种奇异金属的味道，让他想起幼时在皇史宬翻阅古籍时闻到的气息。
他首先注意到的是那口裂开的箱子。里面整齐地码放着十几卷卷轴，轴头是暗沉的黑檀木，上面雕刻着繁复的云纹，却在云纹间隙藏着细小的星斗图案——这是典型的明初工匠手法，将天文星象融入装饰纹样。朱慈兴伸手抽出最上面的一卷，入手的重量远超寻常卷轴，轴头的黑檀木温润如玉，显然是被人常年摩挲过。
当他缓缓展开卷轴的那一刹那，时间仿佛都凝固了，他的呼吸也不由自主地屏住了。
这卷轴所使用的纸张是他前所未见的，呈现出一种独特的米黄色调，质地坚韧得犹如薄皮甲一般，甚至连边缘都泛着淡淡的金属光泽，给人一种坚不可摧的感觉。
而更令人惊叹的是，这纸张上面用极细的墨线绘制着密密麻麻的图案。这些图案既不是常见的汉字，也不是梵文或荷兰文，而是由无数几何图形和曲线构成的神秘符号。它们相互交织、缠绕，构成了一个复杂而又严谨的整体。
在这些图案的中央，有一个由七个同心圆组成的结构格外引人注目。每个圆圈上都标注着不同的星点，仿佛是夜空中的繁星被精心镶嵌在了这卷轴之上。而从圆心出发的射线，则以精确的角度连接着外围的符号，就像一张精心编织的网，将所有的元素紧密地联系在一起。
当他凝视着这个结构时，心中突然涌起一股强烈的震撼。因为他惊讶地发现，这个结构与他在改良火炮时在沙盘上推演的膛线螺旋角度竟然有着几分相似之处，只是眼前的这个图案要精妙千万倍！
“这是什么呢？朱慈兴心中暗自思忖着，他慢慢地凑近火把，想要看清楚这到底是什么东西。当他的目光落在图案边缘时，他惊讶地发现那里标注着一些微小的刻度，这些刻度以一种奇特的进制计算着，看起来十分复杂。
不仅如此，在这些刻度旁边，还有几个类似“斤”“两”的汉字，但它们的写法却与现代汉字有所不同，带着明显的洪武年间用字习惯。朱慈兴不禁想起了他在《武备志》中读到的关于郑和宝船结构图的描述，那宝船的舱室布局之精密，让他惊叹不已。
然而，与眼前这图谱相比，郑和宝船结构图的复杂程度简直就是小巫见大巫。这图谱的线条纵横交错，密密麻麻，让人眼花缭乱，仿佛隐藏着无尽的秘密。
就在朱慈兴沉浸在对这图谱的研究中时，王秀奇突然拖过来一口破损更严重的箱子。箱子里的东西散落一地，朱慈兴定睛一看，原来是一些金属薄片。这些薄片薄如蝉翼，泛着暗银色的光泽，在火把的照耀下，闪烁着微弱的光芒。
王秀奇好奇地捡起其中一片，对着火把仔细观察起来。突然，他像发现了什么惊天秘密一样，失声惊呼道：“陛下！这上面有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