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这具 除贴身骨龠外,再无其他能证明身份之物。
头颅 严重,七窍塞满泥土。
四肢泛着青灰色,显是受周边矿物侵蚀所致。
因矿盐渗透,尸身未完全腐烂,反而呈现出蜡化状态。
从体型判断,死者年纪尚轻,未腐烂的皮肤仍保持着弹性。
岳山目光一凝,忽然发现死者左手食指有块朱砂印记,像是曾被印泥灼烧过。
这让他立即联想到科举流程——考生交卷后需按朱砂指印确认,而官印朱砂含矿物成分,会在皮肤留下难以消退的痕迹。
结合 蜡化程度,死亡时间应在一年内,与他的推测吻合。
竟是如此巧合,岳山暗忖,这恐怕就是公堂上那妇人苦寻的儿子。
明明乡试结束就该返乡,怎会曝尸荒山?
他在 后脑发现钝器击打的伤痕,周身再无其他伤口,显然是他杀。
但凶手既未焚尸灭迹,也未分尸隐匿,只是草草掩埋,实在蹊跷。
先运下山吧,岳山沉声道,天亮再细查。
这时窦二在赵颢背上悠悠转醒。
赵颢揶揄道:山鬼在此,不如你背下山去?
窦二吓得跳开老远:官爷饶命!小的粗人胆怯,哪敢碰这等晦气物件!
岳山轻笑:若你肯抬,再加五两银子。
窦二立刻拍胸脯上前:侯爷明鉴!这等粗活合该小的来做,岂敢让贵人们沾手——自然不是贪那银钱。
众人笑谈间启程下山。
行至半途,岳山忽见远处月光下黑影攒动,当即示意熄灭灯笼。
三更半夜,何人还在活动?
窦二不以为然:侯爷说的是河上商船吧?那些都是给烟花坊运矿料的,常趁夜靠岸。
烟花坊?岳山眉峰骤挑。
“侯爷方才不是提过他们?买卖做得极大。平日里船只往来频繁,两日一趟,我们都已习惯了。”
窦二虽如此说,岳山心中疑虑未消。
眼下刚过上元节,距端午燃放烟花尚有数月之遥,怎会此时便开始囤积制作?
其中必有隐情。
岳山眉头微蹙,下令道:“赵颢,你随窦二先去安顿。柳六郎,随我去查探那艘船。”
“遵命。”
夜色中,四人分作两路下山。
岳山身法娴熟,柳湘莲亦不逊色,二人悄然潜至船下。
背靠船舷,他们仔细探查四周。
“侯爷,地上留有新鲜车辙,货物应已卸下,方向指向山后。”
“可发现碎屑残留?”
“夜色太深,无火照明,难以辨认。”
岳山屏息凝神,继续沿船身搜寻。
直觉告诉他,此船九成有异。时节不合常理只是其一。
烟花易燃,向来是按订单现制现发,岂会提前数月囤积?
再者,窦二提及烟花坊总在夜间运货,若真为体恤乡邻,又怎会落得恶名?
抬头望去,舱内灯火未熄。若能擒人问讯自是上策,但敌众我寡,不宜打草惊蛇。
“侯爷,下一步如何行动?”
岳山掌心触到未干的泥浆——船只靠岸不久,水痕犹湿。
他忽然眸光一闪:“有法子了。”
柳湘莲忙问:“侯爷有何妙计?”
岳山轻抚船板:“明 持我令牌前往河道衙门,此后途经金湖镇的船只,皆需核验货物并记录吃水线。”
“此事需暗中进行,不可走漏风声。”
见柳湘莲郑重应下,岳山叹道:“零碎线索已拼出七分 。那书生必是夜行撞破隐秘,才遭灭口抛尸。”
“妇人之死亦非偶然。幸得林妹妹提点,否则险些沦为凶徒帮凶。”
他遥望村落,语带惋惜:“寒窗苦读的举子,本该是国之栋梁……此案必须彻查。”
……
扬州巡盐御史府。
林如海 厅中,茶香氤氲。
下首处,林黛玉与薛宝钗并肩而坐,默然不语。
众人齐聚一堂,只为商议如何了结盐案。
昨日游湖之时,林黛玉与岳山已拟定新策,此刻正是布局良机。
在座诸人皆需同心协力,务必将那幕后 一网打尽。
久候岳山未归,林黛玉起身道:父亲,岳大哥迟迟未归,必是有所发现需留宿查探。
既如此,不必再等。岳大哥已将计划告知于我,由我转述亦无差池。
林如海眉头微蹙,暗想岳山怎将女儿教养得如此热衷外务,连他的案子也要插手。
这原非闺阁女儿应过问之事。
更奇的是,薛宝钗竟也端坐其中。
也罢,时不我待,你且道来。
林如海捋须作无奈状。
林黛玉眸中闪过喜色,娓娓道来:岳大哥临行前说,需设局引蛇出洞。众人暗中瓦解鲍家势力,届时出面谋利者,必与真凶有关。
除八大盐商外,我们疏忽了可能接替鲍家的新任盐商总商。
见女儿条理分明,林如海暗自颔首。
林黛玉继续道:故可借总商资格竞拍为饵,引扬州商贾争相角逐。
竞标条件有三:成本最低、家资最厚、纳税最多者得。
然寻常竞争恐难逼出真凶,故需宝姐姐鼎力相助。
依岳大哥之计,宝姐姐需以丰字号之名抬价,直至逼出幕后之人。
但薛家与岳大哥的关系人尽皆知,届时岳大哥若在评判席上,恐暴露意图。故需宝姐姐伪作茶商,以新身份竞标。
薛宝钗会意,轻声道:妹妹放心,我即刻着手准备。
林黛玉执其手笑道:岳大哥还说,最后或有辩论之局,需宝姐姐舌战群雄。
真羡慕姐姐能以女子之身行此大义,受万人景仰。
此言正中薛宝钗心怀。
无论是当初参选秀女,还是沧州偶遇岳山,她所求的正是以女子之身,成男子难为之事。
这正应了薛宝钗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的山云壮志。
岳山精心布局,连林如海都甘当配角,只为让她大放异彩,薛宝钗心潮澎湃。
她何等聪慧,立即洞悉薛家在此局中的关键地位。
见薛宝钗出神,林黛玉唇边掠过一丝笑意。
嘴上说着艳羡之词,心里却不以为然,她林黛玉岂是秦可卿之流?
她心心念念的,唯有岳山一人。
薛宝钗志在青云,林黛玉却只愿有情饮水饱。
面上不显,林黛玉亲热地执起薛宝钗的手:宝姐姐,定不会让岳大哥失望吧?
薛宝钗紧握回应:妹妹放心,此事我必亲力亲为,绝不误了侯爷与林大人的大事。
承蒙侯爷垂青,自当竭尽全力。
二女交谈间,林如海借茶盏掩面,眉间紧蹙,暗自思忖:
这便是玉儿的治家手段?三言两语便让人心甘情愿,还占尽大义,做了顺水人情。
这般待人接物的本事从何处学来?原还担心她年少压不住阵,如今看来倒是多虑了。
这丫头鬼灵精怪,说不定哪天连为父都要被她算计。
他轻咳打断,搁下茶盏:岳山只交代了这些?
林黛玉转身上前,殷勤地为父亲揉肩:方才说的都是岳大哥的安排。不过女儿另有拙见,不知当讲......
林如海吹胡子瞪眼:还不快说?你这小滑头,分明是抛砖引玉,真正的算计还没道出。
林黛玉撅嘴:爹爹怎能这般说岳大哥?他的计划已十分周全。只是女儿细想后,又添了些想法,尚未与他商议。
但也不影响原定计策,先与爹爹商议也无妨。
林如海气得握紧茶盏,这丫头话里话外竟似将他当作外人。
那还不快说?
林黛玉嫣然一笑,轻捶父亲肩头:既然岳大哥怀疑崔知府,我们不妨也给他设个局。
林如海目光一亮,正襟危坐:详细说来。
竞拍事宜可全权交由知府衙门操办。爹爹只需称病在家,佯装染恙。
盐商利益盘根错节,若由巡盐御史府主办,必是门庭若市,恐难招架。
将合办事宜尽托知府,既能减轻爹爹负担,若崔知府真有异心,也给了他可乘之机。
届时爹爹稍露破绽,待他入彀,便可请出岳大哥的御赐宝剑,盐案也有了顶罪之人。
“若他能持守本心,不贪图私利,选个盐商总商打理盐务,倒也算政绩,不妨卖他个人情。”
“父亲意下如何?”
堂下的薛宝钗听得心惊。
她饱读诗书,通晓古今,自然明白林黛玉此计的巧妙。
这计谋堪称狠辣,她未曾想到朝夕相处的林妹妹竟有如此心机。
官场之道,本就无情唯利,倒也怪不得林黛玉。
林如海从起初的漫不经心,渐转为慎重思量,此刻更是眉头紧锁,沉吟不语。
侧目瞥向身旁的女儿,他轻叹道:“若玉儿是个男儿便好了……”
望着聪慧过人的女儿费尽心思护持自己,林如海心中百感交集。
“若玉儿非女儿身,科举入仕承我衣钵,易如反掌,何须如今夜夜劳神。”
林黛玉越是机敏出众,林如海便越惋惜她生为女子。
再想到这般灵秀的姑娘终要嫁入岳府,成为他人助力,心中更是复杂难言。
虽是良配,但为父者,终究难舍爱女。
良久,林如海缓缓道:“此计甚好,难为你费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