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德庸摇头苦笑,如今哪还有什么赵相,不过是个寻常老朽罢了。
他侧身指向身后几名女子,家中尚有几位未出阁的孙女,若大人不弃,可择一人纳为侧室。他日在东瀛,还望大人照拂。
赵家女子虽非绝色,却自有一番大家闺秀的气度。若在从前,渡边连赵家庶女都高攀不起,如今却能任其挑选,个中意味不言而喻。
女子们低垂着头,有人眼角犹带泪痕。远赴异国,前途未卜,难免惶恐不安。
渡边本不好女色,更觉眼前这赵德庸形同朽木,哪敢结亲。他连忙摆手,使不得,说来惭愧,在下惧内,至今未纳妾室。
赵德庸笑道:原来如此,是在下冒昧了。夫妻恩爱,何来惭愧之说?
一旁观望的佐藤隼人忽然上前,笑问:使者大人惧内,在下却尚未娶妻,不知赵相可否割爱?
女子们刚放下的心又悬了起来,谁愿背井离乡委身异族?
赵德庸望向渡边,这位是?
佐藤隼人抢先答道:在下是这艘战舰的船长。此船乃我国三大战船之一,若装配火炮,威力无穷。
既是武将,又掌重器,按大昌规制,此人必是勋贵子弟。
赵德庸当即应允:如此甚好。随即吩咐家人:方才多有怠慢,再备些金银赠予船长,聊表谢意。
佐藤隼人目光灼灼,在女子间来回扫视。大昌女子本就比东瀛女子貌美,赵家女子更是出众,他一时难以抉择,厚颜问道:可否多选一人?她们初至异国,也好有个照应。
赵德庸面色一僵。二女共侍一夫在大昌并非美谈,赵家男丁更是怒目而视。昔日赵家在江浙何等威风,何曾受过这般折辱?
然眼下别无选择,赵德庸按住身后子弟,强笑道:船长思虑周全,便依您所言。
佐藤隼人喜形于色,转向渡边:人已到齐,使者大人,是否启航?
渡边微微颔首:时辰不早,启程吧。
船缓缓离岸,赵家众人被安置在船船舱内,簇拥在赵德庸身旁,脸上尽是逃出生天的庆幸。
女眷们却暗自垂泪,不知哪两人要为家族献出终身。
祖父,我不想嫁人。
一名少女跪在赵德庸膝前啜泣。赵德庸轻抚她的发丝,温声道:女儿家总要出嫁的。我们初至倭国,根基尚浅,若能嫁入这等人家也是福分。这位船长想必出身显贵,否则岂能掌管如此重要的船只。
少女抬起泪眼:是我们犯了错才要逃离大昌吗?祖父常说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我们可否去向安京侯认错,求他宽恕,让我们继续留在杭州?
慧儿,休要胡闹。府上养育你十五年,如今该是你回报的时候了......
话音未落,舱外突然响起急促的脚步声,赵家人顿时神色紧张。
赵德庸心头一凛,吩咐左右:扶我出去看看。
甲板上,倭人正列队整装。这些训练有素的士兵绝非普通水手,一旁的木箱中堆满兵器,俨然备战姿态。
使者大人,船长,这是何意?
赵德庸走到二人中间,面露忧色。
渡边面色阴沉:有个坏消息。安京侯不知从何处得知赵相在此,正率战船追来。他们的船更大更快,不出半刻就能进入火炮射程。
赵德庸双腿一软,险些跌倒。
佐藤隼人连忙扶住这位未来姻亲:赵相不必忧虑,谅那安京侯也不敢轻举妄动。
此船价值连城,若敢炮击,我天国定要他赔偿五百万两白银!
取弓箭来!就算他们不敢开炮,我们也要让大昌人知道厉害!
倭人士气高昂,他们在此地横行已久,对安京侯知之甚少。
若知晓双屿岛之事,断不敢如此放肆。
渡边脸色愈发难看。安京侯的意图尚不明确,但那面绣着字的巨帆越来越近,他的心跳也随之加速。
不久,一艘快艇逼近,船上传来喊声:奉安京侯令,命尔等立即停船受检!江浙行省丞相赵德庸畏罪潜逃,任何人不得包庇!
佐藤隼人怒极,张弓欲射,被渡边急忙拦住:且慢!岂能一见面就动武?
佐藤隼人急道:那该如何?总不能交出赵相!
既已许下两位千金,他自然要做足姿态。何况安京侯乃大昌侯爵,总不能取其性命。
在他看来,冒犯便冒犯了,眼下讨好这位姻亲才是要紧。
赵德庸刚缓过神的面容再度变得惨白,慌忙喊道:使者大人,绝不能停船!安京侯居心叵测,若在此停泊,不知会生出什么祸端!
他转头望向佐藤隼人,急切地恳求:若能顺利离开,联姻之事尚可再议,赵家愿备厚礼相赠。
佐藤隼人放声大笑:赵相何必见外?既然你如此诚意,今日我定当全力护你周全。
放箭!他厉声下令。
渡边想要阻止已为时已晚,他虽地位尊崇却无兵权,佐藤隼人或许会听从他的建议,但麾下士兵却不会。
箭矢如雨,迫使追击的快船调头撤退。
佐藤隼人面露得意:大昌军不过如此,虚张声势罢了,从不敢真刀 地动手。
这番话在赵德庸听来竟莫名顺耳,他长舒一口气。
然而,未等两人庆幸,一声震天巨响骤然炸裂。
炮弹划破长空,虽未命中船身,却激起滔天巨浪。
赵德庸惊慌失措:船长,他们开炮了!这可如何是好?
佐藤隼人强作镇定:全速前进!他们只是威慑,不敢真的击中我们。只要驶入深海,他们就无计可施了。
船帆刚刚张满,后方又传来一连串炮响。
有经验的水手都明白,第一发是试射,后续才是真正的攻击。
佐藤隼人脸色骤变。炮弹瞬间击穿甲板,烈火熊熊燃起,船尾严重受损,三角帆彻底毁坏,船只已无法操控。
甲板上的士兵死伤惨重,幸存者纷纷投入灭火,否则这艘昂贵的战舰将葬身火海。
渡边被冲击波掀翻,撞上护栏后踉跄起身,捂着腰部喊道:快挂白旗!否则我们都得死!
佐藤隼人也被弹片所伤,手臂渗血,满脸烟灰。此刻他再无逞强的余地,只得听从渡边的建议。
大昌竟有如此威力的炮舰!待我禀明神君,必让他们付出代价!他咬牙切齿,却不得不面对现实。
白旗升起后,对方的炮火果然停止了。
船上众人忙于救火,唯有赵家人呆立一旁,面如死灰。
倭船靠岸的瞬间,便被大昌军队团团围住。渡边信之介、佐藤隼人带领倭兵举手投降,赵家众人也垂头丧气地跟在后面。
岳山踏出军阵,目光冷冽,沉声道:“赵德庸,陛下待你恩重如山,你竟以叛国相报?勾结外敌,妄图潜逃,当诛九族!”
赵德庸凝视着这位素未谋面却暗中较劲多年的对手,此刻的自己狼狈如丧家之犬,心中一片灰暗。
“成王败寇,我无话可说。”
屡次谋划皆被安京侯击破,如今大势已去,赵德庸已无求生之念,神情颓然。
望着意气风发的岳山,赵德庸心中五味杂陈。这般年轻的对手,竟让他束手无策,待其回京主政,不知又将有多少人沦为阶下囚。
想到自己并非唯一遭难之人,赵德庸竟莫名感到一丝释然。
他抬头问道:“安京侯,你有何打算?”
“打算?”
赵德庸的结局已定,此问显然另有所指。岳山略作思索,答道:“天下大同。”
赵德庸先是一愣,继而苦笑:“好一个天下大同……这便是我不如你的根源。”
岳山未再羞辱于他,转而看向一旁的渡边,微微颔首。
渡边战战兢兢地望着这位似曾相识的将军,正欲开口,却听对方厉声喝道:“大胆倭寇!包庇逆贼,残杀我朝将士,按律当斩!”
渡边慌忙跪地求饶:“我等受赵德庸蒙骗,贪图钱财,求侯爷开恩!”
岳山冷声道:“既如此,赔偿我军损失,方可离境,永不得再入大昌!”
佐藤隼人难以置信:“什么?”
他的部下死伤过半,战船损毁,如今竟要反赔大昌损失?
大昌军仅一艘快船受损,人员无碍,何来损失?
佐藤隼人冷哼:“恕我愚钝,不知贵军有何损失需赔偿。”
岳山踱步至他面前,正色道:“四桅战船追击百里,耗资百万;齐射火炮六十发,再计百万;快船修缮、士卒抚恤,又值百万。海战阻塞商道,致商户亏损,再赔百万。”
“合计四百万两。‘四’字不吉,凑整五百万吧。”
佐藤隼人瞠目结舌——传闻中的安京侯,竟如此厚颜 !
他不知,岳山对外族从无礼让,尤其倭人。
夷狄不尊礼法,唯以力服。刀锋所向,方显王道。
只有让他们尝到真正的痛楚,且不敢轻易反抗,才能明白招惹你的代价。
渡边跪地哀求:“我们实在拿不出这么多银两。”
岳山淡然道:“无妨,你们可以传信回国筹措赔款,否则这艘战船就留作抵押。”
佐藤隼人怒目而视:“这等战舰我国仅有三艘,岂能作为抵押?”
“那就付清银两。”
佐藤一时语塞,这位安京侯看似讲理,实则寸步不让。
见岳山即将拔剑,渡边连忙应承:“就依侯爷所言,我们即刻派人回国筹银。只求侯爷开恩,允许我们在此修船返航。”
岳山微微点头:“此事简单,但雇佣本地工匠的工钱,必须高于市价三成。”
佐藤忍不住质问:“凭什么?”
“就凭我大昌以农为本。百姓放下农活为你们修船,耽误的春耕秋收谁来补偿?多付工钱不是天经地义?”
佐藤哑口无言,明明挨了打,却处处被对方占住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