嬷嬷侧身施佛礼:这位是玄墓山上的师傅,在苏州城颇负盛名。先夫人生前礼佛,祭祀需诵经,特请师傅下山。
谁知比丘尼这般难寻,请得这位师傅着实不易。
女尼向二人行礼。
秦可卿暗自诧异,这女冠容貌竟如此昳丽,可惜法帽遮发,想必已剃度,若有青丝,姿色当不逊于己。
薛宝钗却觉此人面善,一时又想不起何处见过。
或许是她时常在外走动,见惯了形形 的人,便未曾多留心。两路人马汇作一处,一同踏入枫桥驿。
亭中,几位姑娘正分拣花篮里的花瓣,燃起火盆,将花香熏入湿润的丝帛。
林黛玉静立一旁,凝神观察火候,专心致志地研习胭脂水粉的制法。
直到来人行至亭外石阶下,林黛玉才回过神来,抬眸望去。
“林姑娘,我们来搭把手,这水粉我常用,不如让我来做?”
秦可卿率先上前,站到林黛玉跟前,伸手欲帮忙。
林黛玉却直直望向下方,惊诧道:“你怎么进来的?”
秦可卿以为是在问自己,茫然答道:“怎么进来?自然是走进来的。”
林黛玉起身,将手中木筷递给秦可卿,径直走向王嬷嬷,指着她身后的女子问道:“她是你带来的?”
王嬷嬷面露喜色,“姑娘认得她?那更好了,她是十里八乡有名的女师傅,有她在祭奠夫人时诵经,再合适不过。”
林黛玉嘴角微抽。
妙玉抬头,见到林黛玉,也是一愣:“怎么是你?”
林黛玉一口气堵在胸口,瞪眼怒道:“这是枫桥驿,我不在这儿,难道该你在?”
……
双屿岛,
滞留数日的赵颢并未闲着,带着手下将全岛细细探查了一番。他留意的并非商铺,而是岛上的地形、兵营与布防。
暗中记下情报后,赵颢派人将消息传回岳山手中,为战事筹备。
平静度过几日,赵颢心知肚明:双屿岛的将军必已派人前往丞相府核实他的身份。一旦暴露,不仅他性命难保,整个计划也将功亏一篑。
对倭寇而言,双屿岛虽是据点,但大海才是他们的归宿。若让他们逃入海中,便再难一网打尽。
看似绝境,赵颢却神色自若。见机行事,拖延时间未必是坏事。
将军府,
汪顺焦急等待陆上消息。大事耽搁不得。
若赵颢一行是假,登岛必有所图;若是真,错过这笔买卖,日后便再难攀附这位权倾一方的丞相。
在江浙沿海,得罪一省之巅的丞相,绝非汪顺所愿。
“近 们在做什么?”
“无非闲逛岛中,吃喝采买,静候将军答复。”
汪顺眉头紧锁,总觉得蹊跷。若赵颢是假,早该因拖延而逃离——谎言经不起时间考验。
这种信息差的手段,终会随时间消弭。
“将军,是否该给个答复了?若担心有诈,回绝便是。”
汪顺对身旁的倭人说道:你初来乍到,不知徐家势力之庞大。三代经营,已是江南首富,家财之巨超乎想象。若能将这笔财富收入囊中,我们便能打造更强大的船队,在海上与西洋人一较高下。
假以时日,夺取琉球自立为王也未尝不可。
正说着,一名侍卫快步进堂,单膝跪地:将军,派往丞相府的人回来了。
快宣!
汪顺难掩激动,端起茶盏抿了一口,强压心中波澜。
将军恕罪,属下未能与丞相府取得联系。他们声称丞相抱恙在府,闭门谢客,与外界毫无瓜葛。
即便属下表明身份来意,仍被拒之门外。
堂下之人长叹一声。
一旁谋士突然开口:如此说来,那伙人必是冒牌货无疑。
汪顺眉头紧锁,片刻后又舒展开来,面露惋惜:罢了,既然事已至此,不管他们有何倚仗,先拿下再说。
侍卫领命而去,很快带着几个佩刀浪人将正在海边闲逛的赵颢及其同伴五花大绑押上堂来。
抓捕时双方并未交手,但赵颢满脸愤懑,当堂怒斥:将军如此对待来使,将丞相颜面置于何地?!
见他仍不肯松口,汪顺冷笑道:我已派人查证,丞相府根本未曾遣使前来。你胆敢冒充丞相府之人?来人,拖出去斩首示众,让幕后之人知道我们不是好惹的!
侍卫正要动手,赵颢猛然撞倒一人,厉声道:丞相府闭门谢客,你们连丞相的面都未见着,如何得知内情?若此等机密连门房都知晓,岂非满城风雨?
汪顺闻言一怔,觉得此话确有几分道理。
见赵颢如此硬气,他不由又迟疑起来。
恰在此时,侍卫来报:杭州署衙丞相府有人求见。
堂内气氛顿时凝固。
汪顺朗声大笑:有趣!莫非杭州城有两个丞相府?传进来!今日我倒要看看,谁是真猴王!
不多时,一名管家模样之人被引入堂中。
他一进门,便看见有人正被松绑,似是刚受审完毕。
来人心头一紧,早闻双屿岛这群人凶残成性,行事更是不择手段,顿时加倍小心。
见过汪将军,在下乃丞相府外院管事。此次前来,是恐将军受人蒙蔽。在下以性命担保,丞相府从未向双屿岛求援。
说着取出丞相府信物以证身份。
汪顺笑看向刚获释的赵颢:丞相府既未求援,你又是何方神圣?
赵颢从容起身,拱手道:他有信物便是真,我亦有信物,为何不能为真?难道他空口白话,就能否定我与将军的约定?
此刻,丞相府管家终于恍然大悟,竟有人胆敢假冒相府仆役,暗中与双屿岛勾结。
果然,赵相的忧虑并非空穴来风,真有人如此肆无忌惮。
管家斜眼瞥向对方,讥讽道:“我在相府多年,怎从未见过你这号人物?”
说罢,他亮出腰间管家令牌,递至汪顺面前。
随即,他直指端坐的赵颢,质问道:“相府众人皆有专属腰牌,你若真是相府之人,令牌何在?”
然而令管家意外的是,有陈矩麾下锦衣卫相助,岳山岂会弄不到区区一块相府腰牌?赵颢从容递上自己的令牌。
管家顿时愕然,“此物必是伪造!”
局势陡然反转,赵颢反唇相讥:“你凭何断言我的是假?我倒要指认你的才是赝品!”
赵颢大步上前,向汪顺拱手道:“将军明鉴!我家主公如今身陷绝境,若不破釜沉舟,何以求生?此人定是安京侯派来阻挠交易,请将军明察!”
管家气得浑身发抖,从未见过如此颠倒黑白之徒,一时语塞,只得破口大骂。
赵颢岂是忍气吞声之辈?当即反骂回去,更一把揪住管家衣领,挥拳欲击。
厅内浪人赶忙上前拉架,好不容易将二人分开。
汪顺亦难辨真伪,只得向幕僚微微颔首。
幕僚起身道:“二位请暂移偏殿稍候,容我等与将军商议。二位亦可趁此思量,还有何证据能揭穿对方。”
侍从引二人至偏殿对坐。
二人冷眼相视,又各自别过头去。
赵颢暗忖:若趁机杀了此人,虽能死无对证,但自身嫌疑难消,实非上策。
危急关头,他猛然想起岳山所留锦囊,遂借口如厕离席。
在一名倭人跟随下,赵颢寻得僻静处,背身展开锦囊——内里竟是一幅沿海布防图,显是留作保命之用。
图上无一字提示,全凭赵颢自行决断。
如此信任令他热泪盈眶,紧攥地图返回偏殿,心中已有计较。
一炷香后,二人重回大堂。
汪顺端着茶盏,眼神已透出冷意。
不待他人开口,赵颢抢先献上地图:“将军,我家主公志在必得。若先前条件不足,此乃江南驻防详图。依此图行军,可避开关隘堡寨,直取沿岸财富。”
“徐家资财若难填将军欲壑,不知此物可够分量?”
汪顺闻言一愣,赵颢的提议彻底打乱了他们的部署。刚饮过水的他喉间又泛起干渴。
这可是富庶的江南,洗劫一个镇子就抵得上他们半年的收入。
他迟迟不敢登陆,就是担心沿岸守军会造成重大伤亡。若有了这份布防图,岂不是能长驱直入?
手下弟兄是他最重要的资本,岛上兵源补充困难。
汪顺喉结滚动,沉声道:拿来看看。
他双手微颤地检视图纸,又递给军师。军师眼中精光闪烁,连连颔首。
立即派小船靠岸核实地图真伪。
赵颢被恭敬地请回座位,众人的视线都聚焦在相府管家身上。
管家如坐针毡,全无赵颢的从容,气势上先输三分。
将军明鉴,我家老爷从未持有什么布防图。老爷已上奏朝廷,准备与倭商进行丝绸贸易来解困局,何必铤而走险?只要丝绸买卖做成......
汪顺眯起眼睛:和倭人交易?哪路人马?多大买卖?
这等大事竟逃过了他的耳目?
正待追问,突然一声巨响震得茶盏叮当作响,茶水溅出。
汪顺勃然变色:速去查明!
枫桥驿内宅。
素来和睦的后院今日气氛微妙。
林黛玉端坐主位,罕见地摆出当家主母的架势。两个贴身丫鬟侍立左右,目光不断打量着堂下的妙玉。
画虎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
谁能想到这位看似清高的女师傅,竟会当众强吻岳山?
众女如临大敌。家中百花尚未采尽,又闯来这朵 ,细看还是如此妖娆的品种!
薛宝钗这才想起,此女正是沧浪雅会上偷袭侯爷后仓皇逃走的那个。难怪眼熟。
她偷瞄气得小脸通红的黛玉,暗自好笑。
不是冤家不聚头,且看林妹妹如何应对。
不明就里的秦可卿凑近宝钗耳语:林姑娘深居简出,怎会认识外头的女师傅?两人倒像有仇似的。
从初见时的口角,到现在一个羞怯站立似有愧意,一个高坐堂上气得胸脯起伏。
宝钗抿嘴轻笑:就是文会上当着林妹妹的面,偷亲侯爷的那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