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矩闻言一怔,问道:“竟有此事?咱家初来乍到,尚不知情。若倭寇来袭,侯爷有几成胜算?”
岳山以京城守城之战闻名天下,此问唯有他能作答。
众人目光齐聚,岳山缓缓道:“实言相告,仅五成把握。倭寇盘踞海外多年,与地方豪族勾结,熟悉沿岸虚实。”
“他们流窜不定,登陆时间、目标皆难预料,我军还需集结备战,形势不容乐观。”
“如今江南卫所的兵卒懈怠训练,眼下苏州卫的旧部已被我裁撤,新募的壮丁刚操练不足一月。”
陈矩心中隐隐不安,连战功赫赫的安京侯都如此说,莫非局势当真危急?
初到江南时,他还道是桩美差。虽离了宫闱,但在这天下至富之地,宦官坐镇可谓权势滔天,少了宫中桎梏,反倒能放手施为。
宫中除却干爹,尚有神出鬼没的老祖宗戴权,何时轮得到他出头?
可如今战事将临,倒叫他进退维谷。
“不知安京侯有何差遣?”
岳山略一颔首,“确有劳烦公公之处。眼下苏知府担子更重,须尽快熟悉苏州政务。赈灾一事已有条理,河道疏浚后便可着手复耕。”
“至于前任苏州知府冤死狱中的案子,王御史可先去经历司调阅卷宗,待查明详情再议。”
二人领命欲退,忽有衙役疾步入内。
“侯爷,荣国府贾琏求见,正在堂外候着。”
陈矩蹙眉:“贾琏?他不在京城享福,跑来作甚?”
岳山轻笑:“且宣进来,听听他有何话说。”
……
枫桥驿内,秦可卿倚在榻上,瑞珠宝珠左右侍奉,她却闷闷不乐。
晨起用膳时,听丫鬟说起昨夜来了位林家嬷嬷,害得林黛玉未能留宿岳山房中。
这般良机岂是常有?本该她去的,偏来了月信,倒让香菱捡了便宜。
紫鹃定是陪着林黛玉,自然不便过去,屋里再没旁人。
秦可卿气鼓鼓地咽下瑞珠喂来的红枣粥,忽问:“老爷可去衙门了?”
瑞珠点头:“一早便走了。”
她暗自叹息,目光扫过案头,陡然发现昨夜写的小册竟忘在桌上,霎时变了脸色。
正要掀被去藏,忽闻门外传来少女笑语。
还未回神,一群姑娘已嬉笑着跨进门来,正撞见她衣衫单薄欲下榻的模样。
众人忙围上来,七手八脚将她按回锦被中。林黛玉挨着床沿笑道:“姐姐且安分些,这时候更该听瑞珠她们的话。若折腾病了,受苦的还不是自己?”
秦可卿勉强笑道:“都听妹妹的。”
原是姑娘们平日闲闷,谁屋里有事便聚到一处。此刻满室莺燕,薛宝钗自自然然坐到了窗边书案前。
薛宝钗素来不喜喧闹,生性怕人,人一多便浑身不自在。
她瞥见桌上有本小册子,随手拿起翻阅,想看看秦可卿平日都读些什么。
八月初九,昨夜寻老爷时被林姑娘撞见,羞煞人也。林姑娘警告若再在房内行事被她发现,定不轻饶。那不让她瞧见,或换个地方便是?
原是秦可卿的私密手记,薛宝钗粗略浏览,尚未明白其中所指何事。
又往后翻了几页。
八月初十,今夜要去见老爷,我已沐浴更衣,换了新肚兜,还用了花瓣。这件轻纱睡袍太过露骨,羞人得很,但想到老爷情动时的模样,便心潮难平......
又得用汗巾擦拭了。
八月十一......昨夜记下一个半正字,若穿上林姑娘的衣裳,会不会写满两个正字?
薛宝钗这才恍然大悟,原来记载的都是闺房秘事!
众人围着秦可卿说笑,忽闻一声惊叫。只见薛宝钗坐在案前,手压着小册子,面红耳赤。
秦可卿猛然瞪大双眼,想到私密内容若被公开,自己将无地自容。在老爷面前如何放浪都无妨,若被姐妹们知晓,颜面何存?
林黛玉正欲上前查看,被秦可卿拉住手腕:林姑娘别走,老爷平日总陪着你,今日也该陪陪我们了。
林黛玉羞恼道:我好心来看你,你倒打趣我。转向薛宝钗问道:宝姐姐怎么了?
见秦可卿投来哀求目光,薛宝钗偏过头道:方才看见虫子,吓了一跳。
林黛玉追问:姐姐手里拿的是什么?
薛宝钗随手翻动册页:薛家账本罢了,妹妹要看么?
林黛玉摇头:别家账目,我怎好看。
秦可卿如释重负,却未察觉薛宝钗已将小册子悄然收入袖中。
925
府衙大堂内,
贾琏被传唤入内,心中惴惴不安。
若由他自行选择,他绝不会踏入苏州,更不愿再见岳山。
昔日岳山给他留下的阴影至今未散,甚至令他房事不顺,连服数月汤药仍未见效。
正因如此,他少去了烟花之地 ,反倒被贾母等人误以为改过自新,还因此得了夸赞,甚至为他张罗了一门亲事,倒像是因祸得福。
想起王熙凤那如月般明艳的姿容,贾琏心神微漾,只可惜下身依旧毫无反应。
他暗自叹息,迈步跟随衙役踏入内堂。
此时,先前与岳山议事的三人已悄然退至屏风后的隔间,堂上茶盏亦被撤下。
三人 其中,堂上动静清晰可闻。
“侯爷在上,晚生荣国府贾琏拜见。此番冒昧叨扰,实因家事相求,自知唐突,故备薄礼略表心意,望侯爷笑纳。”
“家事?”
岳山眉梢微挑:“礼便免了,直说何事。”
贾琏战战兢兢递上林如海的书信,勉强笑道:“林姑父已将缘由写明,侯爷一看便知。”
岳山略一颔首,示意贾芸取信。
信上寥寥数语:
“……贾府与甄家乃世交,荣国太夫人念旧情,辗转托我传信,却不知此举已铸差错。”
“是非曲直,自有律法裁断,岂能徇私?为苍生计,当秉公而断,使罪者伏诛,无辜者得安。”
“此番修书,非为私情。贾府外事不通,消息闭塞,险境自招,正该借此警醒,望君酌情处置。”
岳山阅毕,不动声色收起信笺。
再看贾琏神色,显然不知信中内容。岳山心下了然,林如海遣他来此,自有深意。
恰好,隔间还有三位听客,贾琏来得正是时候。
“你是为甄家之事而来?”岳山端坐案前,神色难辨。
面对年纪尚轻却威势逼人的岳山,贾琏只能垂首恭立:“是。”
岳山唇角微扬,抬手示意:“坐下说话,远道辛苦。”
见岳山态度缓和,贾琏暗喜,以为林如海的书信奏效,连忙落座。
“可知甄家所犯何事?”
贾琏斟酌道:“甄家人自称牵涉苏州案,辩称织造局盈亏皆归宫中,无心卷入知府命案……”
岳山笑意更深:“照此说来,是我抓错了人?”
贾琏猛然惊醒,慌忙改口:“不不!侯爷明察秋毫,甄家必有错处,只是罪不至抄家……”
岳山轻叹一声:“你连内情都不清楚,就敢来送礼求情?可知这是何等行径?”
贾琏一愣,茫然道:“侯爷此言何意?”
“我身为钦差主审,你替甄家这罪人奔走,还携重礼登门,岂不是贿赂朝廷命官,干预司法公正?”
“若我收下你的好处,为甄家开脱,岂非落得个贪赃枉法、徇私舞弊的骂名?”
“你也说了,甄家先找上贾府说情,又在京城四处打点,这是要结党营私?是甄家结党,还是北静王府结党,你贾家又算哪 ?”
“原本或许罪不至死,如今怕是要罪加一等。”
寥寥数语,贾琏仿佛又看见牢门在向他敞开。若再入这苏州大狱,任他如何哀求都无济于事,更无人能救他,似要重蹈覆辙。
他双腿发软,险些从椅上滑落,慌忙道:“侯爷明鉴,此事与我无关啊!是老太太做主,老太太收了甄家厚礼,非我之过。”
“结党”二字吓得贾琏魂飞魄散。贾家曾为康王府效力,若再坐实此罪,翻起旧账,抄家的便不是甄家,而是贾府。
贾琏连连作揖:“侯爷清正廉明,只当今日是我胡言乱语,鬼迷心窍。我不过是奉老太太之命南下,哪敢自作主张?”
“哦?甄家果真给贾府送了礼。”岳山似笑非笑。
贾琏心头一颤,暗叫不妙。
此番非但救不了甄家,反让贾家惹祸上身。
堂上唇枪舌剑,隔间听得一清二楚。
陈矩暗自皱眉:“贾家如此不识好歹,竟敢求到安京侯头上?真当自家与侯爷有何交情?侯爷对贾家已是再造之恩,不图回报已属高义,贾家竟还上门添乱。”
“这些勋贵都是一个德行,看来甄家必定也打点了宫里,都不是省油的灯。”
苏墨筠低头沉思,回味岳山方才之言。
先给贾琏几分好脸色,令其松懈,再雷霆出击,使其措手不及,漏洞百出,坐实甄家罪状。
疏通关系本是常事,可一旦扯上结党,涉及世袭罔替的北静王府,他们必会急于撇清,要求严惩。
如此,断案再无阻力。
若非安京侯位高权重,此法未必可行。
若换作他来主审,站在岳山的位置上说出这番话,非但甄家党羽前功尽弃,还需确保自身安危。
否则,一旦遭遇不测,甄家百口莫辩。
苏墨筠若有所悟,这算是跟随岳山学的第一课。
王宪之则神色如常。他阅遍供词,早知甄家在劫难逃,罪名已定。
至于牵连多广,全看圣意。
改变圣意并非易事,此行只需循规蹈矩地做好辅助工作,想必不会出现大的变故。
我家老爷请三位大人前往正堂议事。
......
此刻岳山最关注的仍是苏州军备问题。
因战力远未达标,水师又尚未完备,要肃清沿海盘踞多年的倭寇确实困难重重。
但开海势在必行,即便放眼世界,如今的海贸发展也远未成熟。
多数西洋人仍在探索航路,尚未建立起完善的商业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