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一事,乘船时让赵颢过来,我带他同行。”
……
府衙内宅,西北小院,
李德辉从外面回来,脸上掩不住喜色。
事情进展顺利,黄家那边传来消息,岳山已在准备船只前往漳河。
数十丈宽的河面,凿船并非难事。李德辉暗中调集了四百余名精锐协助行动。
对如今人手紧缺的倭寇而言,四百人已是相当可观。
先前上岸劫掠时,也不过出动八百人。
若非得知目标是安京侯岳山,上头也不会增派这么多人手。
一百人潜入水中凿船,三百人在岸上策应,计划天衣无缝。
倭寇常年侵扰边境,与官军多次交手,对大昌军队了如指掌。
大昌惯以人多势众取胜,而倭寇则讲究精锐作战,常能以少胜多,气焰嚣张,横行沿海数百里。
岳山却清楚,东南沿海久无战事,防务松懈,士卒缺乏操练。加之南方多用纸甲、布甲,面对锋利的敌刃,自然难占上风。
倭寇因此愈发狂妄,或许正做着美梦——
一旦岳山身亡,沧州城必乱,局势将重回他们掌控之中。
“今日有何喜事?”
侯耀见李德辉进门时眉飞色舞,忍不住问道。
李德辉大笑道:“怎么,我在街上瞧见个标致姑娘不行?”
侯耀摇头,不再多问。
李德辉凑近一看,见他仍在案前研究岳山提过的草木灰提纯海盐之法,顿觉索然无味。
他心中暗讽:“还琢磨这些作甚?等那侯爷一死,谁还在意这个?”
“什么安京侯,不过是徒有虚名。北蛮吹得天花乱坠,连这种货色都打不过,简直可笑。毫无防备就要落入圈套,真想看他跪地求饶的模样。”
“当他发现,曾与他 言欢、同住府衙的人,竟是取他性命之人,该是何等精彩的表情?”
想到这里,李德辉愈发兴奋,摩拳擦掌。
“可惜不能慢慢折磨他,只能砍下头颅,献给家主谢罪了。”
……
“这些都是给我的?”
林黛玉接过香菱递来的名册,翻了翻,又望向院外正在卸货的仆妇,疑惑道,“薛姑娘为何突然送我这些?”
无功不受禄,她心中不免警惕。
香菱解释道:“我家姑娘说,近日事务繁忙,未能来府衙与林姑娘相聚。前日收到侯爷代笔的信,才想起先前与侯爷商议公事时,怠慢了姑娘。”
“这些是从姑苏精心挑选的礼物,权当赔罪,请姑娘务必收下。”
香菱将薛姑娘的话转述给林黛玉,说等忙完这阵子定来拜访。她夸赞林姑娘灵秀聪慧,早想与她谈心。
香菱素来寡言,这番话已在路上默念多遍,亏得记性尚佳。
林黛玉听罢却觉异样。
与岳大哥议事时忘了她?她又不是正室夫人……
她向来吃软不吃硬,此刻倒不好发作。何况薛宝钗早认出那封信出自她手,这便更难计较了。
雪雁捡起林黛玉丢下的名册,翻看间两眼放光:“全是吃食!薛姑娘真是大方!”
林黛玉拂袖道:“莫添乱。香菱姐姐,替我转告薛姐姐,我随时恭候。只是岳大哥近来忙碌,待他得空,我必下帖相邀。”
既对方以礼相待,她自当以礼回之。
侯门贵女,自有其气度。
薛家传来的消息让岳山确信了赵元兴的身份与动机。
按薛家标注的路线,赵元兴行商未走漳河,更不知南岸详情。
岳山提笔写下赵元兴、黄文华、李德辉三人的名字,朱砂画圈,又重重打了个叉。
出城之日,便是三人毙命之时。
黄文华隐忍半月,原与薛家相争,近来却节节退让,似欲撤离沧州。这般转变始于李德辉到来之后。
李德辉去向,岳山心知肚明。
他们的谋划,岳山亦猜出七八——分明是冲他而来。
以拐卖案诱他出城,漳河码头稀少,漕运不兴,或欲在水上制造事端。沉船毁迹,顺流冲刷,无从查证。
此计若对旁人,或能得逞。
但岳山对沧州的掌控,远超他们想象。城中大小事务,只要他想知晓,无有遗漏。
他明面寻深舱货船运被拐者,实则为暗藏兵力,给叛贼一个措手不及。
对方只图他性命,未牵涉府衙与他人,岳山稍感宽心。
然防备不可松懈。
他不愿林妹妹涉险,亦防城中有人趁乱生事,破坏新立的秩序。
新编的一万精兵,终是派上了用场……
“今日回来得倒早。”
林黛玉执一柄团扇,眼波流转,望着归来的岳山。
岳山略一点头,走到她身侧,见茶案上又多了只锦盒。
“岳大哥尝尝。”
他看了眼盒中精致的点心,又瞥见雪雁腮帮微鼓,问道:“屋里添了不少新物件,都是薛姑娘送的?”
岳山拈起一块糕点,入口松软,甜而不腻。
林黛玉轻声道:“是薛姐姐送的姑苏特产。若是现做的,滋味应当更佳。”
提及姑苏,她想起长眠于林家祖茔的母亲,心头泛起探望故居的念头。
见她眸光忽黯,岳山转开话头:“林妹妹何时与薛姑娘这般亲近了?这些礼物从姑苏采买,颇费周折。”
林黛玉侧首看他。
她也不知何时交情这般好了,可人家礼数周全,几乎要踏破门槛。
醉翁之意不在酒——她心知肚明,却难以推拒。原本写信是为疏远薛宝钗与岳山,不料对方反客为主,如今倒叫她进退两难。
不过她笃信无人能撼动自己在岳大哥心中的位置。自幼相伴的情谊,岂是旁人可比?薛宝钗再殷勤,也不过是……
她眼波微动,试探道:“我想请薛姐姐来府里小聚,岳大哥觉得哪日合适?”
岳山正思量军务,闻言道:“邀她来府衙?甚好。五日后吧,记得让她带上莺儿和香菱。”
他盘算着离城期间,需将薛家女眷安置妥当。
林黛玉蹙起罥烟眉,听他说“甚好”便有些不悦。但观其神色并无他意,只得按捺心绪问道:“五日后有何特别?岳大哥休沐?”
“公务堆积如山,何来休沐。”岳山笑道,“那日我需出城,你们在一处更稳妥。”
他暗自思忖:薛家就这三人罢?总觉漏了谁……横竖无足轻重。
“出城?”
自抵沧州,岳山尚未离城办差。此番既要她们共处,恐非寻常公务。
林黛玉蓦然想起宫变那夜,连皇后都躲进他们小院——莫非风雨将至?
林黛玉无心计较其他,急切问道:岳大哥,此行可有凶险?
岳山神色微滞。他向来将危险之事瞒着林黛玉,未料她竟如此敏锐,寥寥数语便猜中关窍。
无妨,沧州再险恶也比不得京城。我的本事,你还不知么?
林黛玉轻咬唇瓣,低声道:可上回在京城,岳大哥身上添了许多伤痕。
岳山未听清她的低语,投来探询的目光。
林黛玉抬眸相望,心中暗忖:岳大哥身为武将,出生入死本是常事,岂能因私心阻挠?况且事态严重到需他亲自出城,必是关乎百姓安危。我若再纠缠,反倒显得不识大体了。
岳大哥,我送你的平安符可还带着?
岳山从怀中取出一物,正是林黛玉初学女红时绣的平安符,虽已褪色,却始终贴身珍藏。
林黛玉接过旧符,浅笑道:五日后再给岳大哥新的。当初手艺粗陋,如今我的针线功夫长进了,定不会这般难看了。
岳山温言道:林妹妹的心意最要紧,何须计较好坏?你给的,总是好的。
林黛玉嫣然一笑,素手为他斟茶。
......
转瞬五日,岳山握着新绣的平安符登上东行货船。
这枚丝帛平安符正面绣着翠竹纹样——不同于昔日的菊花。菊花是他们情谊初萌的见证,而翠竹则是林黛玉深知岳山品性后的选择。在她心中,唯有岳大哥配得上之称。
符背仅绣一个字。
岳山接过时,确然感受到林妹妹手艺的精进。
侯爷,前方便是祁家屯。赵颢禀报道。
赵元兴接话:逆风行船,恐要耽搁些时辰。二人虽并肩而立,却互不理睬。
岳山笑道:你们叔侄本是至亲,何至如此?云行镖局正值艰难,更该同心协力才是。
赵元兴拱手:让侯爷见笑。我本不愿计较,可他竟要我们舍弃祖业,这岂非数典忘祖?
赵颢眉头紧锁:走镖算什么好差事?赵家原本十二房人丁兴旺,年年走镖折损多少男儿?如今跟着侯爷有了新出路,还死守着镖局生意,岂非愚不可及?
赵元兴冷声道:生死有命,折在镖路上只能怪他们功夫不到家。
强逼鸭子游泳!赵颢拍案而起,不是人人都能练成你那样的本事!
眼见叔侄争执愈烈,岳山轻叩桌案:赵镖头,令侄所言不无道理。押镖本是刀口舔血的营生,若人人都似你这般有瞒天过海的本事......
侯爷此话何意?赵元兴面色骤变。
轰——
船底突然传来闷响,整艘官船剧烈摇晃。待船身稍稳,赵颢抓着船舷惊问:可是触礁了?
快下水!目标船只将至!李德辉操着倭语低喝。
数十名倭寇口衔利刃,像下饺子般跃入浑浊的漳河。河面出奇空旷,连条渔船都不见踪影。
天照大神庇佑!李德辉抹了把脸上的水珠,取了安京侯首级,往后中原女子财宝任尔等取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