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棉花需精心照料,土质、湿度皆影响产量。农耕之事我不精通,你当寻能人辅佐。”
陈佑民恍然,躬身道:“侯爷高见,是下官愚钝。回县后,下官必亲力亲为,督耕农田。”
他俯身行礼,额头几乎触到岳山案前。
岳山轻拍其肩,温言道:“今年沧州能否安然过冬,南皮成败占半,我对你寄望甚深。”
陈佑民心中暗惊:“侯爷布局深远,南皮竟只占半数,莫非另有谋划?沧州得此明主,实乃大幸。”
见陈佑民面露喜色,岳山又对贾芸道:“取一匹府中布料赠与陈县令,裁制新衣。”
二人台上低语,引得台下众官侧目。
陈佑民素来刚直,不媚上官。昔日朴、吉二人当权时,纵使百般刁难,他也未允豪强兼并南皮良田。
如今他对岳山恭敬至此,令人愕然。
“陈县令是何品阶?”
“方才听闻,似是上品。”
众人面面相觑。
“上品尚且如此谦卑,中品、下品又当如何?我等该如何自处?”
有人叹道:“听天由命罢。”
……
岳山于后堂忙碌整日,先评八县县令优劣,再查下属官员功过。
直至夜深,他仍伏案批阅文书。
无暇亲赴八县考察,唯有借文书研判实情,以定发展之策。
岳山翻阅着盐业典籍,心中已有盘算。
渤海湾滩涂平坦,最宜开辟盐田。夏日将至,正是晒盐良机。
当务之急是修筑潮沟潮闸,引海水制卤。还需打通商路......
海盐虽不及井盐纯净,却胜在产量丰沛、运输便利。草木灰沉淀法虽简便,却因配比难控未能普及。凭借现代知识,岳山有信心改良工艺,实现分层结晶与杂质提纯。
待盐业初具规模,当建盐镇、设学堂。沧州振兴指日可待。
灾民安置后劳力充足,只愁无事可做。京中借调的粮米,约莫五六日便可抵达。
念及此事,岳山不禁莞尔。京城素来只进不出,此番破例调粮,定叫那些囤积居奇的盐商措手不及。
待此地民生富庶,赋税充盈,也算报答圣恩了。
正沉思间,房门忽开。林黛玉身着红氅蓝袄,月白罗裙缀梅,款款而来。敢如此直入县令书房的,除她再无二人。
岳大哥,再忙也该用膳了。黛玉搁下食盒,眼波流转。
食盒甫落,黛玉眸光便锁住岳山,心头如小鹿乱撞。
母亲训诫闺阁女子不可擅入前堂,皇后娘娘却说要雪中送炭。今日且看岳大哥作何反应。
见她罥烟眉轻蹙,岳山顿生怜意,想起马皇后送饼旧事。既为兄长,自当加倍呵护。
未看食盒,先执柔荑:可曾烫着手?
岳山开口的第一句话让林黛玉颇感意外,她原以为他会问你怎么来了,或是像父亲那样责怪她四处走动。
谁知他第一句竟是关切她是否安好,林黛玉先是一愣,随即忍不住抿嘴轻笑,心中暗想:果然还是岳大哥,这般自然而然的关心最叫人欢喜。皇后娘娘说得不错,岳大哥确实与众不同。
她任由他握着手,笑盈盈地望着他道:若连送个食盒都能烫着自己,那我岂不是笨得什么都做不好了?
她又催促:岳大哥快趁热用些吧,凉了便不好吃了。里头还有我亲手做的点心,你尝尝。
岳山起身搬来长椅放在身侧,扶她一同坐下:林妹妹可用过饭了?不如一起用些。
林黛玉乖巧地挨着他坐下:我已用过了,况且只有一副筷子,岳大哥自用便是。
岳山揭开食盒,热气袅袅升起。他执筷夹了块点心递到她唇边:既是林妹妹亲手做的,合该你先尝第一口。
林黛玉本要推辞,见他神色坚持,便不再多言,凑近身子轻轻咬了一小口。
细嚼慢咽间,她眉眼含笑:味道不错,岳大哥快尝尝。
岳山正要动筷,忽瞥见门口立着个人影。
贾芸半掩在门边,进退两难,只露出半边身子,神色窘迫。
岳山叹道:怎么不敲门?
林黛玉闻声立即端正坐姿,双颊渐渐染上红晕。
贾芸局促道:老爷恕罪,原不是什么急事,您先忙。
岳山看了看林黛玉,见她微微颔首,便道:若是公务就先呈上来,若非急务明日再议。
贾芸捏着封信回道:是薛姑娘的来信,不知是否紧要?
听到薛姑娘三字,林黛玉眸光倏亮,直直盯着岳山,仿佛发现了什么秘密。
今日这趟来得值,往后更要信服皇后娘娘的话了。
岳山见状,若不让贾芸送进来,倒显得心中有鬼。
他无奈道:拿进来吧。
贾芸低头将信放在案上,连忙后退几步:老爷您忙,小的告退。
说罢匆匆退出房门。
案前两人望着信笺,动作皆是一滞。
岳山拆开信封,展开信纸问道:一起看?
林黛玉别过脸嘟囔:既是公务要事,我哪敢窥探。
岳山轻笑:在我这儿,对林妹妹从无不可见之物。
林黛玉唇角悄悄扬起,又迅速抿平。
两人的视线同时落在信笺上,只见上面写着:敬呈侯爷:今日初次于城外售粮,共一万五千斤,得银一千六百五十两,获利一千二百两。经此一事,家中掌柜对妾身有所改观,薛家愿全力支持侯爷在沧州行事。
岳山重新拿起竹筷,随手将信纸搁在案几上,心中暗想:与薛宝钗能有什么不可告人之事?统共不过见了两次。我行得正坐得端,难道还怕人查问不成?
转念间,岳山忽觉不对,林妹妹为何要查问我?她不过是我妹妹罢了。
林黛玉不知岳山心中所想,拾起信纸又仔细看了一遍,薛家姑娘这手字写得真好,行事也这般利落,难怪能帮上岳大哥的忙。
她扬了扬信纸问道:岳大哥不打算回信么?
岳山坦然道:自然要回,还有事情要交代薛家去办。
林黛玉铺开宣纸,从笔架上取下一支细毫,轻声道:岳大哥先用饭,今日我来代笔,你说我写,两不耽误。
她侧首看向岳山,眉梢微挑:岳大哥不会不许我动笔吧?
岳山失笑,不知这丫头在较什么劲,点头道:好,我说你写。
待林黛玉挽袖蘸墨,岳山开口道:贩粮之事至多再行五日,他们该察觉了。薛家所得利润暂勿动用,速来沧州盘下一间铺面,开设典当行。另备足现银,至少十万两,送至沧州候用。
林黛玉运笔如飞,写罢问道:十万两可不是小数目,咱们府里统共才几百万两。
岳山摇头:十万两不算多。若要吞下沧州全部商贾积蓄,这些还不够,还需我再添些。
林黛玉疑惑道:要不要我修书回家,让家里送些银两来?
岳山揉了揉她的发顶,笑道:公事岂能动用私银?不过林妹妹不必忧心,我来时府库仅存粮三千斤,银库空空如也。
如今不过五日,已得粮三百石,银十万两。眼下虽无,但那些奸商手中有,他们的便是我们的。
林黛玉眼波流转,抿嘴笑道:岳大哥这般模样,倒有几分坏。
岳山挑眉:坏么?对付恶人,自然要比他们更甚。
林黛玉微微颔首,深以为然。
稍作停顿,她又问道:待城中诸事平定,岳大哥可愿带我出去走走?
自那日纵马原野后,林黛玉便对那自由自在的感觉念念不忘。
岳山自然不会拒绝,他早想带林妹妹出门散心:好,待公务了结,我陪你四处游玩。
……
荣国府,
王夫人院内,
自岳山大闹贾府后,府中气氛愈发凝重。
梨香院宛若 的僻静小院,除两位老太爷在此静养外,只偶尔唤贾兰前去说话。
贾兰归来后,王夫人询问详情,他只说学了功课、练了武艺,令王夫人摸不着头脑。
贾母颜面尽失,闭门不出。王夫人便将宝玉挪至自己暖阁中照料。
宝玉挨打后昏迷多日才醒,王夫人心疼得日日以泪洗面,眼睛红肿难消。
这日,王夫人正用冰敷缓解眼肿,金钏匆匆进门禀报:“太太,南边来信了。”
王夫人急忙起身:“可是薛家的信?”
金钏点头递上信笺。王夫人握信稍安,暗想:“必是薛家快进京了,得准备迎接。宝丫头有金锁,宝玉衔玉而生,金玉相配,岂非天定良缘?”
“宝丫头品貌双全,性情温顺,若能让宝玉忘了林家丫头,便是除了一桩祸事。薛家日后还需仰仗贾家,这门亲事可谓一举多得。”
她正暗自欣喜,展开信纸一看,却瞬间僵住。信笺滑落,吓得丫鬟们惊慌失措:“太太,您怎么了?”
王夫人恍若未闻,心中翻涌:“薛家怎会与岳山扯上关系?妹妹糊涂,竟让宝丫头与岳山立约,岂能取胜?”
“本以为岳山离京,贾家能喘口气,谁知远在沧州还要坏我好事!岳山才是薛家的祸根!”
被扶回榻上后,她勉强定神,转念又想:“岳山已是安京侯,未必看得上薛家之女,或许无碍。”
想到此处,她不禁叹息:“贾家何时沦落到捡人残羹的地步了?”
暂未能替林黛玉达成心愿,岳山便陪她在衙门小院散步。
亥时夜色朦胧,廊外浅塘映着一弯残月,微风拂过,水波轻漾。
林黛玉的心也随之荡漾。
衙门景致寻常,她却不在意,只贪恋此刻静谧。与岳山并肩而行,她竟盼这廊道永无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