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妃微微颔首:“甚好。殿下尚未给你封赏,若有心愿,本宫可为你达成。”
宫中珍宝无数,岳山确有一事相求。
前些时日刚安置好紫鹃的身份,如今正是兑现对瑞珠承诺的良机。此事不过举手之劳,既不会显得贪得无厌,又能了却一桩心事。
待岳山道出所求,太子妃当即应允。他谢恩出宫后,殿内只余太子妃与夏守忠二人。
夏守忠低笑道:“岳都督当真有趣,放着金银爵位不要,偏讨了盒玉容散,还直言要带回府给丫鬟用。”
太子妃以袖掩唇:“他这人向来磊落,只是未免太多情了些。难怪林如海家的姑娘对他倾心——如今倒要替那丫头忧心了。”她忽然起身,“本宫得给林姑娘捎封信提个醒。男子得了权势总要变坏,连殿下入主东宫后,都急着送来两个高丽婢试探本宫。”
目光扫向夏守忠,太子妃声音骤冷:“夏公公,你说是不是?”
夏守忠慌忙跪倒:“奴婢一个阉人,哪懂这些……”
……
岳山好生安抚了泪眼婆娑的姑娘们,承诺必带礼物速归,这才得以脱身。
披甲执锐再踏征途时,他反倒心境澄明。此番出征不比往常,军中将士无不踊跃效命。请战将领将帅帐围得水泄不通,最终他择定四万精兵交忠顺亲王统帅押运粮草,徐辉领五千火器营,自率五千铁骑以冯唐为副将,先行奔赴山海关。
行军半日过通州后,冯唐催马上前:“大都督,今夜在何处扎营?”
岳山挥鞭前指:“天黑前至丰润便驻城外,否则暂歇玉田。”
冯唐称是,片刻后又问:“大都督以为殿下当真遇险?”
岳山本就觉得太子妃多虑。辽东若真是叛军联袂女真,数月攻城本是常事。断粮道、杀信使、传假讯皆为惯用手段,未见秦王败报便不足为虑。
岳山从不认为秦王会败给女真人。如今建州女真尚未崛起,辽东广袤的黑土地也被贪婪的都督治理得羸弱不堪,哪有什么战力可言。
唯一算得上意外的,只有临时反水的高丽罢了。
可眼下京城局势危急,元庆帝撑不住了,太子必须尽快回京登基,主持大局。
岳山摇头道:“殿下怎会输给那种蛮夷?”
与此同时——
一队骑兵正从山海关南下,疾驰在官道上。
刚经历大战的秦王不敢耽搁,立即命骑兵火速回京,剩余步兵则赶往山海关休整,待命而动。
连续半月指挥攻城的秦王此刻在马背上颠得头晕目眩,身子早已吃不消。
刘、杨两位秦王府千户在辽东大战中幸存,仍统领黑甲兵护卫秦王。
见二人赶来,秦王又问:“京城被破的消息确定属实?岳山没守住?”
刘千户答道:“尚不确定是否为女真人散布的假消息,意在扰乱军心。京城的战报还未收到,信使即便比我们快,此刻恐怕仍在返程途中。”
秦王咬牙道:“不行,必须再加快速度!即便京城被破,岳山也会转为巷战。北蛮骑兵在巷战中难以施展,岳山善用火器,必能拖住他们数月!”
刘千户连忙劝道:“殿下,您在大战中就已支撑不住,战场上数次晕倒,实在令人担忧。只要您安然无恙,即便京城有失,我们也有信心夺回!”
秦王眉头紧锁:“是孤食言了,说好三个月,却拖了六个月……但即便六个月,岳山也绝不会让城破!”
“传令全军,再加快速度,不必顾惜战马!通州自有马匹补充!”
这时,一名士兵慌张来报:“殿下,前方出现数千精锐骑兵,正朝我们疾驰而来!”
秦王一怔,强压心绪问道:“可看清是谁的人马?”
士兵摇头:“敌军行军极快,纪律严明,外围有哨兵,我等不敢靠近。”
秦王当即下令:“全军停驻,分两千骑兵于官道两侧设伏!黑甲军居中阻敌!”
“是!”
秦王心神不宁,紧握长枪,遥望官道尽头。
“北蛮,今日孤定叫你们片甲不留!”
然而,当地平线上跃出一队骑兵,大纛迎风飘扬,赫然是一个“岳”字时,秦王狂喜不已。
“孤就知道,岳山绝不会负我!”
秦王催马上前,挥鞭疾驰,临近时翻身下马。
岳山早已探知秦王踪迹,同样下马迎上,抱拳道:“殿下,臣幸不辱命!”
话音未落,秦王一把将他拉起,两人重重相拥,胸甲撞击,铮然作响……
十八!
两支军队相遇时,秦王麾下的征辽将士终于卸下紧绷的心弦。
他们原以为北蛮铁骑将至,一场恶战在所难免。
神威将军冯唐领着五千骑兵齐齐下马,在战马旁单膝跪地,向太子致礼。
刘、杨两位秦王府的老千户也率众下马,恭敬行礼。
场中仅剩二人挺立。
“殿下,末将幸不辱命!”
“好,孤早知如此!”
“殿下病情如何?可痊愈了?”
岳山追问一句,却未得回应,只觉秦王全身重量猛然压来。
所幸岳山臂力惊人,稳稳接住秦王沉重的身躯与铠甲,将他缓缓扶靠在自己肩头。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令周围众人如遭雷击,惊慌围拢。
“殿下!”
“太子殿下,您怎么了!”
岳山探了探秦王鼻息,确认呼吸尚存,心头稍安。
“无碍,定是劳累过度,让殿下静养几日便好。”
刘千户长舒一口气:“万幸!殿下这一路呕心沥血,几次昏厥吓得我们魂飞魄散。我等劝殿下保重龙体,可他总说军情如火……唉,若非殷太和那莽夫——”
“殷太和?”
岳山摆手道:“先备马车让殿下安歇。路上你们再将辽东半载之事细细道来。”
“谨遵大都督之命。”
……
本以为此番出征又需经年累月,谁知未出京畿便迎回秦王。
行军时日骤缩至一日半,回府怕是要惊得姑娘们花容失色。
秦王病体未愈,军情亦无急报,岳山只遣快马先行入京,自率大军缓行护送。
途中刘、杨二位千户将辽东战事娓娓道来。
故事始于殷太和久困广宁城下,高丽与建州女真暗中结盟,截断宁远粮道。
秦王抱病坐镇宁远,先灭高丽军,再设伏大破额亦都、扈尔汉,继而挥师广宁。
两浙炮舰沿小山河直抵城下,万炮齐发轰开坚城,终克广宁。
此后便是千里转战。
几番 交锋后,终在辽东镇与叛 女真展开决战。
双方兵力相当,叛军据城而守占尽地利,连秦王亦陷入苦战。
女真统帅额亦都骁勇善战,号称建州第一巴图鲁,纵横海西未尝败绩。纵使身中数箭,仍能力战不退。
岳山听罢,恍若见到三国周泰再世。
辽东腊月天寒地冻,帐中炉火难驱刺骨寒意,冻伤士卒无数。
秦王旧疾复发,连日高烧不退。
额亦都听闻征辽军的动向,立刻派遣骑兵伪装成信使,向军营散布京城陷落的消息,企图制造四面楚歌的假象。
所幸殷太和已经阵亡,秦王府的两位老臣处事沉稳,迅速封锁了消息,没有在军中引起 动。
大军及时撤离,退守至鞍山驿,这座以驿站为核心的无墙小城。
待到冰雪消融,军队再度启程。秦王身体略有好转,亲自击鼓助威,全军士气高涨。辽东城内,原广宁城和宁远城守将廖奋、廖进兄弟,本就与耿炳文虚与委蛇,关键时刻被策反,夺门献城,终将耿炳文诛杀。
“女真那两位统领呢?额亦都和扈尔汉何在?”
杨千户叹道:“此二人极为警觉,即便我军夜袭攻城,也被其身边死士救走。那些死士悍不畏死,以身为盾,眼都不眨。”
“而且他们的武学路数颇为古怪,不似寻常女真骑兵。”
岳山眉头微蹙。
“死士?似乎前些日子我也遇到过死士?”
他凝神思索,近来事务繁杂,战前之事需仔细回想。
“死士的用途,无非护主、传信……对了,信!锦衣卫曾在京城截获北蛮细作的信使,那信使便是死士,最终只得到一个‘陆’字。”
“陆,卢?难道卢渊是细作?”
“可卢渊表面家境优渥,实则一介书生,不似有武学根基之人,更无能力豢养死士。培养死士绝非读书那般简单,四书五经随处可得,前人典籍亦可从败落之家求购。”
“武学一道,向来秘不外传。即便穷困潦倒,武学典籍也多随葬入土,世间流传极少,何况培养死士这等系统而高深的技艺。”
“即便有典籍,培养亦非易事。须自幼灌输极端思想,将其为杀戮机器,再经层层筛选,方能成死士,耗费之巨难以想象。”
“何处寻得众多无亲无故、体魄强健的孩童?”
岳山猛然击掌,“拐子!”
红楼开篇便有拐子掳走甄英莲,欲将其培养为艺伎。若拐走男童,亦非不可能。
“卢大人或许并非奸细,此事尚需谨慎。若真如我所料,此人势力恐怕深不可测,如今显露的仅是冰山一角。”
岳山不禁倒吸凉气,未曾想京城竟潜伏着如此庞然大物。
见岳山神色凝重,刘千户问道:“大都督,可是想到了什么?”
理清思绪的岳山反而更加沉重,苦笑道:“哪还有什么大都督,战时之职罢了。如今唤我岳同佥或岳指挥使便可,你们的上官。”
两位千户笑道:“你这上官还当上瘾了,如今我们都属羽林军,哪还有王府亲卫。”
三人谈笑间,一同返回京城。
……
翌日黄昏将至,
暮色如织,夕阳沉坠,余晖洒在沧桑的城垣上,仿佛描摹着昔日的战火峥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