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鹃照例睡在小榻上,而雪雁的铺位早被史湘云占了去。
好歹给我留些空处。
雪雁挤上榻来,本就不宽敞的床榻更显拥挤。幸而林黛玉与史湘云身形娇小,三人勉强能并排而卧。
整日做针线活计,又饱食过后,三人不多时便依偎着沉入梦乡。
夜深时分,床脚吱嘎声惊醒了史湘云。
她喘着气拽雪雁胳膊:雪雁姐姐别挤了,床都要散了。
林黛玉朦胧醒来,轻声道:实在挤不下,雪雁你去别处睡罢。
雪雁睡眼惺忪地抱起枕头起身。
林黛玉本意是让她与紫鹃同榻,谁知雪雁迷糊间竟将听作了。
姑娘既这般说,自有道理...雪雁昏昏沉沉想着,径直推开了岳山的房门。
她熟练地爬上床榻,一把扯过岳山的被子裹住自己。
岳山惊坐而起,待看清月光下的雪雁才松了口气:你怎么来了?
雪雁含混应道:姑娘嫌挤...让我来这儿睡...话音未落,呼吸已变得均匀绵长。
岳山只得替她掖好被角,又取来一床新被。
确是拥挤,待殿下事成,该换处大宅子了。他自语着和衣躺下。
次日拂晓,
岳山未等鸡鸣便醒了——
他胸口发闷,身上似压着重物。
睁眼便见雪雁只着单衣,如藤蔓般缠在他身上。双臂紧锁他脖颈,若非他体魄强健,怕是要窒息。
岳山早知雪雁睡相不佳,昨夜特地在床沿留了空当。未料这小丫头睡熟后竟如此缠人。
那总爱偷吃零嘴的小丫鬟身上泛着皂角清香,只是这分量着实不轻。更恼人的是散乱青丝正搔着他下巴。
岳山稍用力掰开她的手臂,将她整个儿挪到床榻另一端。
即便这般粗鲁地对待她,雪雁仍未醒来,只是咂了咂嘴,含糊道:“这就起……这就去做饭……紫鹃姐姐别抢,今日轮到我了……”
岳山摇头叹息,披上衣衫,如往常一般到后院活动筋骨,或练拳或举石锁以强健体魄。
刚出门,迎面撞上从厨房出来的紫鹃。
一照面,紫鹃白皙的脸颊便如染了色的绸缎,瞬间绯红一片。她将手中的粥碗轻轻搁在桌上,向岳山欠身行礼:“岳将军,安好。”
见她这般模样,岳山心知她误会了,踌躇片刻,还是解释道:“我并未做什么,你多想了。”
紫鹃偏过头,慌乱摆手:“岳将军说什么呢,紫鹃听不懂。”
岳山嘴角微抽,愈发无奈。此刻越描越黑,多说反倒显得欲盖弥彰,索性不再言语,径直向外走去。
见岳山离开,紫鹃抚着胸口,发觉心跳如鼓,久久难以平静。
“雪雁平日呆呆的,怎的这种事比鸳鸯、袭人还明白?莫非那日在府里的话,她也听见了?”
紫鹃脑中乱作一团,怔怔立在原地。
恰在此时,史湘云从房中走出,环顾四周,疑惑道:“咦,雪雁姐姐呢?”
紫鹃羞赧低头,轻轻摇头表示不知。
“不对呀,昨夜不是让雪雁姐姐与紫鹃姐姐同睡的吗?”
紫鹃又摇了摇头。
史湘云蹙眉不解,想不通雪雁能去哪儿,索性不再纠结,坐到桌边用起早饭。
刚舀了一勺粥,正吹着热气,忽见雪雁衣衫不整地从岳山房中走出,睡眼惺忪,惊得史湘云手一抖,勺子连粥一同落回碗中。
史湘云自幼失怙,由乳母丫鬟带大。少了父母管束,整日听史家嬷嬷丫鬟闲言碎语,早比寻常姑娘懂得多些。
见此情形,她不由愣住,直直盯着雪雁。
闻到粥香的雪雁浑然不觉二人异样的目光,一屁股坐到史湘云身旁,端起另一碗粥便吃,还不住夸赞紫鹃厨艺精进。
半晌,史湘云试探道:“雪雁姐姐,昨夜……睡得可好?”
雪雁活动了下胳膊,随口道:“还行,就是身上有些疼。”
史湘云与紫鹃对视一眼,彼此眼中俱是惊愕。
史湘云咽了咽口水,拍拍雪雁肩膀安慰道:“无妨的,嬷嬷说第一次都会痛。”
雪雁皱眉不解,只觉被拍处生疼,龇牙道:“别拍了,这儿正疼着呢。”
“连这儿都疼?岳将军也太粗暴了……”
紫鹃与史湘云再度对视,心照不宣。
史湘云收回手,长叹一声,对紫鹃道:“紫鹃姐姐,你不用吗?”
紫鹃用帕子掩面,轻声道:“不必了,不必了,我可没她那胆量。”
史湘云笑道:“紫鹃姐姐,我是问你要不要用早饭?”
紫鹃顿时面红耳赤,这才发觉自己误会了,羞得几乎抬不起头。
“你们……你们先用,我等会儿煮好岳将军的饭,再吃。”
不久,岳山匆匆归来,打水洗漱后,见桌上摆着凉粥,便端起一饮而尽,对屋内三人道:“云姑娘,今日保龄侯府会派人接你。雪雁,紫鹃记得提醒林姑娘服药,我去王府一趟。”
史湘云与紫鹃红着脸应声。
雪雁冲岳山挥手道:“岳将军早些回来。”
岳山略一颔首,大步离去。
这般不同,倒显得她二人与他更亲近些。
岳山刚走,林黛玉便推门而出,望了眼紧闭的院门,又见史湘云和紫鹃低头红透耳根的模样,只觉屋内弥漫着一股说不清的尴尬。
“岳大哥走了?”
三人齐齐点头。
“你们这是怎么了?”
三人连连摇头。
……
秦王府,
被禁足三月的秦王,今日终于得以解禁。
前几日,宫中传来消息,皇后病重,多日卧床不起,似是忧思成疾。
大昌以孝治国,秦王解禁后,自然要先入宫探望。
他整装待发时,亲卫匆匆来报:“殿下,岳指挥使求见。”
“岳山?”
岳山向来无事不登门,平日只在家中照料那几个丫头。
秦王沉吟片刻,吩咐道:“让他进来,再请东方先生一同议事。”
秋雨凄冷,天色阴沉。
自晨至午,浓云蔽日,整日昏暗。
岳山踏入堂内,带进一阵寒意。
“参见殿下。”
秦王见他行色匆匆,鬓发沾湿,衣衫微潮,温声道:“坐下说话。来人,取暖炉来。”
岳山落座,接过宫人递来的帕子擦拭,捧炉暖手,开口道:“殿下,臣此来有两事相告。”
秦王点头:“讲。”
“其一,昨日臣外出时,发现锦衣卫尾随。截住那人后,他只交予臣一块腰牌,在此呈上,请殿下过目。”
岳山解下腰牌,置于锦盘,由宫人奉上。
秦王翻看腰牌,未见异常,问道:“可还说了什么?”
岳山摇头:“只让臣自行处置。”
秦王眉头微蹙,一时不解其意。
“东方先生,你如何看待锦衣卫此举?”
东方治拢袖沉吟片刻,“秦王府外那条街巷三教九流混杂,各方眼线密布,纵是锦衣卫想递消息也难如登天。但岳小友不同,即便大昌最精锐的锦衣卫,也逃不过他的耳目。”
“老朽猜测,许是锦衣卫有要事禀告殿下,却不敢落于纸笔。待殿下入宫见到戴总管,一切自见分晓。”
“戴权?”
秦王低声重复,眉间疑云更浓。
锦衣卫乃天子手中利刃,高悬于百官头顶,若寻他传信,能有何等机密?
莫非是父皇有旨意?
转念又想,或许锦衣卫欲招揽岳山更为可能。
秦王思索无果,复又问道:“那第二件事呢?”
“其二,臣在城外铁槛寺偶遇康王,此寺颇为蹊跷,部分屋舍无故封闭。更奇的是,康王既在寺中清修,却带着王长史这等料理府务的要员随行。”
“康王面色红润,全无斋戒数月之态。此外,臣还目睹农户因丢羊与寺僧争执……”
岳山将当日见闻详尽禀报,秦王与东方治静听不语。
待岳山言罢,秦王面上阴云渐聚,恰似窗外晦暗天色。
东方治缓声道:“铁槛寺受世家供奉,设有各家灵位,连官府衙役都不敢擅入。纵有逃犯藏匿,亦成法外之地。”
“孤自会派人查探。”秦王紧束腰间玉带,沉声道,“先行入宫。岳山,随孤同往。”
东方治躬身相送,目送二人离去。
……
皇城,宣武门。
入宫要道两侧羽林肃立,忽闻马蹄声疾,两骑踏尘而来。守卫挺枪欲拦,认出秦王后慌忙退避。
骏马嘶鸣人立,溅起泥水点点。秦王勒缰下马,羽林军齐声行礼。
“殿下万安。”
秦王略一颔首,转头对岳山道:“你在此候着,孤去探望母后。”
说罢径入宣武门。
雨渍斑驳的城墙下,护城河水漫涨。蓄水池中浮萍乱聚,蛙鸣断续。
穿过宣武门,太极殿巍然矗立。秦王熟门熟路转向侧廊,却见一名宦官自墙后闪出,拂袖深揖。
“奴婢恭迎秦王殿下。”
秦王驻足凝望,嘴角微扬:戴总管,不在父皇跟前伺候,专程候着孤,莫非怕孤不识得宫道?
戴权低眉顺目:奴婢奉皇后娘娘懿旨在此迎候。娘娘日夜惦念殿下,旁人传话总不放心。
秦王略一颔首,步履未停:父皇龙体可安?
圣躬渐愈,只是精神短少,每日要睡足六个时辰。批完奏章便歇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