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营里日日操练,自然强健。”贾代化抿了口茶,“若后辈争气,何须我这把老骨头在外奔波?”
贾赦兄弟羞愧低头。贾母又打圆场:“没那个金刚钻,硬揽瓷器活才是祸事。”
贾代化这才问道:“老封君今日唤我来,究竟为何?”
“老婆子腿脚不便,劳动老公爷走这一趟。”贾母取出一封信递过去,“您瞧瞧这个。”
贾代化展信细读,神色骤变:“二弟竟是这个意思?”他锐利的目光射向贾母。
贾母淡然道:“我刚见信时,也与老公爷一般吃惊。”
“不是说......”贾代化压低声音,“他被北蛮掳去了么?”
贾母目光落在贾赦身上,缓缓道:是他亲自走了一趟,才带回这消息。
贾赦连忙拱手回禀:侄儿去了大同府,取得这封亲笔信函。
贾代化细细琢磨信中所述利害,又瞧着堂下这些不争气的儿孙,长叹一声:也罢,东西两府本是一家,荣辱与共。既然二弟有此打算,东府自然要鼎力相助。
正说话间,又有仆役匆匆来报。
老祖宗,康王府被秦王府兵围了,宫里派出了羽林军。
众人闻言皆惊,贾母强自镇定,安抚道:莫慌,若连这等阵仗都经不住,还谈何争位?
王长史,可还有话要说?
岳山含笑收剑,将脚边甲片踢到王长史跟前。
王长史面如猪肝,半晌说不出话来,更不敢抬头对视。
王长史,如今身子可还歪斜?
王长史恼羞成怒:岳山,休要逞口舌之快,早晚有你遭报应的时候!
岳山不以为意:若想咒我,王长史不如去牢里扎小人,或许更灵验些。
不多时,秦王府亲卫赶到,见满地甲片如雪,无不愕然。
秦王在众人簇拥下上前,略感惊讶后展颜笑道:果然没让孤失望。
为殿下分忧,是臣本分。
秦王连连点头,眼中欣赏之色愈浓。
孤若有个女儿该多好,林如海怎就这般好福气?
转念又问:岳山,你是如何发现这些甲片的?
此事还要多谢王长史提点。
哦?王长史竟是个明白人?
岳山摇头:非也。车轮痕迹在青石路上不易留存,我寻遍各处,最终来到内庭。而后王长史提及光照,此处阴暗,谁家会在中庭摆座密不透光的假山?倒是秦王府的穿山游廊,山脚有洞,高低错落,缝隙众多,这才是常理。
果真是孤的千里驹,智勇双全。
秦王欣然道:好,将人拿下,送交大理寺。
亲卫正欲行动,府外忽来一队金甲羽林军。
羽林军统领赵凡上前行礼:参见秦王殿下。
秦王皱眉:怎么,非要孤查个水落石出,宫里才肯出兵?
赵凡回道:陛下刚醒,戴总管转达殿下所言,陛下即命臣来处理。既有赃物在此,臣必秉公执法。
秦王冷声道:最好如此。若有半点徇私,朝堂上见!留人协助清点,其余随孤回府。
遵命。
秦王给足了脸面,赵凡不便再作推辞,只得默许秦王府的人手加入搜查行列,一言不发。
他目光扫过康王府众人,最终停留在王长史身上,眉头紧锁道:都别愣着了,卸下刑具,随我离开!
......
荒唐!简直荒唐!
元庆帝斜倚龙榻,鬓发散乱,面容憔悴,深陷的眼窝里却迸射出阴冷的光芒。
康王怎敢私藏军械?莫非是要造朕的反?
戴权跪伏在侧,手捧锦盘,盘中盛着汤药与数枚号称补益的金丹。
元庆帝怒吼一声,随即引发阵阵剧烈咳嗽。
戴权慌忙搁下锦盘,奉上茶水为皇帝润喉,陛下千万保重龙体啊。
元庆帝挥手打翻茶盏,瓷片四溅,茶水横流。
朕这般信任他,赐他兵权粮饷,他倒先往自家府库囤积。查!给朕彻查谁在背后支持,哪家兵马与康王暗通款曲!
瞥见案上丹药,元庆帝抓过一把就水吞服。片刻后,面色竟恢复红润,精神焕发。
朕尚在人间,他们就如此不知分寸,是该敲打敲打了。
戴权,拟旨:着康王卸职返京,边关防务移交川陕总督罗文斌。
戴权急忙记录,听到名字时提醒道:陛下,罗文斌乃秦王党羽。
元庆帝冷眼睨视:朕倒想用康王府的人,他府里可有堪用之才?
戴权又道:神武将军冯唐、忠靖侯史鼎如何?皆属四王八公一脉,颇具才干。另有南安、北静两郡王府,不知可愿挂帅出征。
元庆帝沉思良久,怒气渐消:此言有理。若惩处康王又擢升秦王部属,朝野更将动荡。
改命镇国公府牛继宗接管边关防务,接替康王。
戴权面露忧色:牛继宗年资尚浅,恐难驾驭边关骄兵悍将。为稳妥计,陛下是否再派数人辅佐,以确保边关无虞......
元庆帝长叹:朕近来体虚神昏,终日大半时辰昏沉不醒。若非你时时提点,早铸成大错。此事便依你所奏,多亏有你啊。
戴权伏地叩首:奴才岂敢居功,唯愿为陛下分忧。陛下不怪奴才多言,已是天恩浩荡。
元庆帝忽问:秦王府如何察觉康王府私运军械?连你的锦衣卫都未发觉?
戴权回禀:乃秦王府亲卫统领岳山率人查获。
岳山?这名字倒陌生。
戴权补充:此人近两年方在秦王府崭露头角,年未及弱冠。
元庆帝再度蹙眉:为何青年才俊尽归秦王府,却无人为朕效力?
沉吟片刻,又道:戴权,你如今既要替朕批阅奏章,处理国事,又要掌管锦衣卫事务,身兼数职难免力不从心,致使锦衣卫办事不力。这位置,该让给更有能力的人了。
戴权慌忙叩首:奴才明白,谨遵圣谕。
元庆帝微微颔首,似耗尽最后一丝气力,又昏沉沉倒回龙榻。
......
夜色沉沉,寒风萧瑟。
岳山立于街边,用力拍打着一家店铺的门板,朝内呼唤数声。
何人?深更半夜扰人清梦!
掌柜的,想买些烟花,行个方便。
听闻有生意上门,店家卸下门板,今儿过节,存货不多了。若要,随意给些银钱便是。
多谢......
......
小院中,
林黛玉伏案执笔,一手托腮,眼睫轻颤,已是困倦难支。
紫鹃轻手轻脚入内,为她披上鹤氅,正欲关窗时惊醒了黛玉。
几时了?
紫鹃收回手:将近子时。
黛玉揉着脖颈,掩口轻呵,舒展腰肢,环视屋内:雪雁呢?
方才在外头看烟花,玩闹累了已去歇息。
院中仅东西两间厢房,既不在东厢,定是宿在岳山房中。黛玉蹙起罥烟眉,面显不悦:怎好去扰岳大哥?快叫她回来,若岳大哥夜归如何是好?
紫鹃劝道:姑娘也该歇了。这般时辰,岳将军怕是回不来了。
黛玉摇头:爹爹夜不归宿必遣人报信。既无消息,岳大哥定会归来。
见劝说无果,紫鹃只得去寻雪雁。
恰在此时,院门传来响动。
屋内众人皆惊,直至看清岳山身影,方展颜而笑。
黛玉起身相迎:岳大哥回来了。
岳山心生愧意,轻抚其发:嗯,公务耽搁了。快去歇着罢。
黛玉摇头,见他提着竹篮,好奇道:这是何物?
岳山掀开棉布:烟花。既未能同赏,这小巧的可在院中燃放。原想明夜与你共赏,既未就寝,不若现在。
黛玉笑靥如花,连连点头,目不转睛看他布置。
以砖石固定烟花,火折轻点,顷刻间庭院绽放火树银花,映得黛玉面若彩霞。
岳山笑问:可好看?
林黛玉微微颔首,“嗯,好看,多谢岳大哥。”
声音渐渐低如细丝。
连自己的小性子都被岳山记在心上,林黛玉心中泛起暖意,恍惚间仿佛回到了扬州,有父母相伴,备受疼爱。
千里迢迢北上入京,原以为会孤苦无依,却不想岳山待她极好,连病症都减轻了许多,不再轻易落泪。
她望着岳山,不自觉地靠近了些,嘴角浮现浅浅梨涡。
院中的动静引来了小丫鬟们。
雪雁揉揉眼睛,瞧见烟花,欢喜地跑出来,“哇,真好看!”
岳山指了指篮子,“这里还有,你去放吧。”
雪雁连连点头,“好好好,岳将军最好了,我这就去。”
烟花再次绽放,林黛玉心绪安宁,不多时便倚在岳山腿边睡着了。
“林妹妹?”
岳山轻声唤道。
见她睡得香甜,毫无反应,便轻轻将她抱起,送回房中。
孩童便是如此,兴致来得快,困意也来得快。
“紫鹃,伺候她睡下,让她多睡会儿,明早再炖些补汤给她调养身子。”
紫鹃连忙应下,“是。”
“雪雁,别玩了。打水把地上浇湿,免得夜里风吹火星。”
安排妥当后,岳山便回房歇息。
紫鹃接过林黛玉,替她宽衣安顿,自己却靠在床边,迟迟未眠。
“难怪姑娘与岳将军这般亲近,他做事细致入微,即便在府里,老太太也不过嘘寒问暖,未必能如此周全,更不会让女眷这般自在。”
“再加上宝二爷的缘故,姑娘在府里反倒不得安宁,不如这里舒心。”
想到此处,她心中纠结。
贾母盼着林黛玉回府,紫鹃来时便受嘱托,要多劝姑娘念着府里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