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情意岂止于此?她暗叹:“岳大哥正值盛年,又是武将,总不能因我全然克制。若有紫鹃、香菱这般知根知底的倒也罢了,旁人——尤其是那女尼!绝不可容!”
二人重回茶案旁,虽久别重逢,旧日习惯却丝毫未改。
林黛玉纤指轻捻,为岳山斟了盏茶,蹙眉道:“紫鹃、香菱她们倒也罢了,本就是屋里姊妹,相处日久,脾性相投,从无害人之心。”
“至于那些外人,岳大哥断不可亲近,尤其是今日那个……”
她原想斥一句“不知廉耻的尼姑”,忽忆起自己也曾有逾矩之举,话到唇边又咽了回去。
岳山会意,点头道:“我明白。她身世坎坷,自幼寄养佛门,未享天伦之乐,性子难免孤冷。后来书信往来的生父遭人构陷,冤死狱中,更添凄楚。”
林黛玉轻哼:“孤冷?”
若真孤冷,岂会当众对男子投怀送吻?这“孤冷”二字未免可笑。
她虽未言明,岳山却已读懂,摸了摸鼻子讪笑道:“许是因我替她父亲,一时情难自禁,才失了分寸。我与她……确无半点越矩。”
“无半点越矩?”林黛玉眸光流转,显是不信。
岳山低头饮茶,屋内却似燃着无形之火。
香菱在众人逼视下,将往事尽数道来:随岳山南下途中的照料,苏州城外为她疗伤,直至沈家互诉衷肠,结为夫妻。
已通人事的丫鬟听得妒火中烧,年幼者则面红耳赤,羞得不敢抬眼。香菱尚非府中婢女便与侯爷这般亲密,她们这些贴身侍婢,岂非迟早……
小丫头们各自揣着心思,屋内一时静极。
秦可卿攥紧床幔,指甲几乎掐进掌心。这故事听得她心如蚁噬——紫鹃之后,竟连半路相识的香菱也抢了先机。细看那眉眼性情,分明与自己有七分相似。
“他定是将她当作我了……”秦可卿咬唇暗忖,“四年蹉跎,须得尽快补回来!”
奈何岳山正与林黛玉缠绵,她只得伺机而动。
众人扶起香菱,奉茶递水,俨然将她视作闺中师者。瑞珠宝珠红着脸追问夫妻之事,香菱羞得无处躲藏,忽瞥见紫鹃,低声道:“我嘴笨,不如问紫鹃姐姐……她经历得多。”
紫鹃骤然脊背发凉。
“啊?”
众女子纷纷睁大了眼睛,齐刷刷望向紫鹃,其中瑞珠和宝珠两双充满好奇的眼睛尤为突出,满脸难以置信地盯着紫鹃。
谁能想到,房里藏得最深的,竟是平日看起来最温顺无害的紫鹃。
瑞珠和宝珠一直把她当作温柔的大姐姐,没想到紫鹃真把她们当小孩哄。
原本只是看热闹,结果火却烧到了自己身上。紫鹃慌忙起身,捂着脸支支吾吾道:“香菱,你别倒打一耙,今天可不是来审我的。”
“想跑?”
刚站起来的紫鹃又被姑娘们按回床上,和香菱并排坐着,重现了方才香菱的遭遇。
秦可卿笑问:“你的故事也讲讲吧?咱们房里姐妹之间,没什么好瞒的。”
紫鹃简直欲哭无泪,早知会引火烧身,还不如去给老爷收拾床铺呢,何必来凑这热闹。
“说不说?难道也要我们‘用刑’?”
紫鹃最怕痒,而瑞珠和宝珠对她更不客气,已经脱掉她的绣鞋和罗袜,露出一双雪白的小脚。
只要她再推脱,立马就要挠她的脚心。
这等“酷刑”,紫鹃哪里受得住?喘了几口气,赶紧求饶:“我说……我说还不行吗……”
房里的小姑娘们 腾,却有个例外。
原本坐在小凳子上的雪雁,或许是肚子饿了,悄悄挪到薛宝钗身边,拿起托盘里的点心吃起来,一脸淡定地看着这场闹剧。
薛宝钗对她的性子略知一二,但见她如此平静,还是忍不住问:“你怎么不去听她们说?难道你对侯爷的事也不感兴趣?”
雪雁摇摇头,嘴里塞得满满的,咽下去后才舔舔手指道:“她们呀,不过是想在岳将军面前争宠,混个姨娘的名分。可我是姑娘的贴身丫鬟,这名分早就是我的了。”
“再说了,她们说的那些羞人事,姑娘成婚前我也做不得,听了也没用。对我最有用的,是姑娘能主动些,他俩要是进展得快,哪还用我费心?”
“现在最大的麻烦是老爷,他好像不太赞成姑娘和岳将军的婚事。”
薛宝钗微微点头,没想到雪雁竟也看得通透,又问:“林御史不喜欢侯爷?”
雪雁也是一脸困惑:“起初把姑娘托付给岳将军的就是老爷呀,不知为何现在又百般阻拦。我就怕姑娘回扬州后,老爷不许她再回来,那我可就惨了。”
“再也吃不到侯爷做的菜了。”
薛宝钗笑道:“林御史精明强干,自然懂得权衡利弊。况且林妹妹与皇后娘娘情谊深厚,皇家怕是早有赐婚的打算,连首饰都赏了不少。”
“你的担心多余了,到时候一切都会顺利的。”
“不过,你知道紫鹃和侯爷亲近的事?”
雪雁撇撇嘴:“起初不知道,今天一听就明白了。有好几次我撞见她,她的腿都是这样——”
说着,雪雁站起来,模仿起紫鹃的动作,膝盖外撇,双腿合不拢的样子,滑稽极了。
紫鹃近来走路虚浮,时常懒床,与平日的勤快大不相同。雪雁暗自思忖,定是她夜里偷偷去找了岳山,真如姑娘所言,实在不检点。
雪雁撇撇嘴,又拈起一块糕点。薛宝钗瞧见她比划的动作,脸颊微红,心中暗叹:“侯爷果然体魄强健。”
屋内丫鬟们的喧闹声渐低,转为窃窃私语。薛宝钗凝神细听,生怕错过什么。
香菱的话却让她羞恼不已:“侯爷问我为何这般熟练,我只得老实交代,是从姑娘的书柜里瞧见的。”
众人闻言皆惊:“薛姑娘的书柜?未出阁的 怎会有这种书?那不是浪荡子才看的吗?”
莺儿回忆道:“似乎真有,待我回去找找。”
薛宝钗气得胸口起伏,怒斥道:“香菱!莺儿!你们竟敢背地里编排我!还敢告诉侯爷!”她一时语塞,羞愤难当。
房中顿时闹作一团,薛宝钗的加入更添几分热闹。
屋外,林黛玉与岳山隐约听见动静,却未在意。姑娘们初识,嬉闹再寻常不过。
恰在此时,贾芸叩门禀报:“老爷,扬州府来信,是林姑娘的父亲林大人所寄。”
岳山颔首:“呈上来吧。”
这封信来得正是时候,化解了二人之间的尴尬。
贾芸进门递上书信,又道:“听闻苏州近日涝灾,盐价微涨。林大人调盐商平抑盐价,随商船运来的还有五十万石粮食,正送往府库。”
“五十万石?”岳山喜出望外,“我原只想借十万石应急,林大人果然周全。”
林黛玉面露欣慰。父亲虽阻挠她与岳大哥,但公事上毫不含糊。
“爹爹办事得力,回去定要好好夸他。”
正思量间,却见岳山眉头微蹙。
林黛玉疑惑:“岳大哥,信上可有不好的消息?”
“倒无坏事,只是字里行间似有讥讽之意。”
“讥讽?”
林黛玉凑近,将发丝别至耳后,与岳山并肩细读信笺。
“……此次借粮是为苏州百姓,并非私交。你与玉儿情谊深厚本是好事,待你安定江浙后返京时,务必绕道扬州,我定当盛情款待。”
“若敢不来,休怪我不念旧情,亲自去河道截你。”
“再者,玉儿年幼纯真,你身为长辈需以身作则,教导她谨守礼法……”
“……”
“来扬州前务必提前告知,为兄定当好生准备,你切莫推辞。说句掏心窝子的话,为兄盼你来府,可比盼亲闺女回家还急切!”
林黛玉眼波流转,未觉异样,“爹爹分明说盼你去做客,比盼我归家更甚,这还有不妥?”
“呃。”岳山迟疑道,“总觉得话里有话,莫非……林大人知晓我们……”
“胡说什么!”
林黛玉倏然起身,瞥见堂下贾芸早已识趣退下,还掩好了门,便挺直腰杆理直气壮道:“我们光明磊落!爹爹能知道什么?定是你心虚才觉古怪。”
岳山苦笑道:“当真如此?林大人往日说话,似乎不是这般……”
林黛玉甩了个白眼,“分明是你做贼心虚。爹爹说得在理,你该以身作则,少与那些不检点的女子往来,免得带坏了我。”
“哼!瞧那些轻浮模样,哪像正经人家姑娘!”
刚哄好黛玉,话题又绕回此处,岳山只得应承:“罢了,许是我多心。话说你六年未归故里,待我处置完公务,便带你回苏州探亲。”
“林家祖宅尚在,我已派人探过路。择日同去祭拜你母亲可好?”
林黛玉心头一热,方才的伶牙俐齿瞬间化作柔情,眼波盈盈道:“好,都听岳大哥安排。”
这便是她倾心的岳大哥,总能懂她未言之语。
目光久久停留在岳山身上,再难移开……
——————
苏州富甲天下,官驿便有十余处。岳山一行下榻的枫桥驿坐落沧浪亭外,乃其中翘楚。
这江南园林式的驿馆不设单间,而是三进院落。外院正堂待客,游廊连接的内院为寝居。活水入园,亭榭相映,景致怡人。
驿丞驿卒皆已换上岳山亲信。房内陈设倒不奢华,官驿规制下,唯以零星屏风字画点缀。
与岳山争辩半晌,林黛玉气稍平,却记着皇后嘱咐不可轻易原谅,还需再拿捏些时日。
直至日暮西沉,闺阁少女们陆续出门,竟个个面若桃花,连薛宝钗亦不例外。
见几人衣襟微皱,林黛玉轻声问道:“你们在屋里说了什么?连宝姐姐也跟着闹起来了。”
众人目光转向薛宝钗,只见她本就泛红的脸颊愈发娇艳。
她定了定神,悄悄瞧了一眼似乎并未在意的岳山,才略显局促地答道:“也没说什么,不过是提了提香菱和紫鹃的事。”
岳山闻言,手中茶盏一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