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合上账册道:你且在此暂住,漕帮弟兄自会照应。临行前,本侯保你衣食无忧。
孙逸才连连叩首。
待岳山离去,妙玉回首怒视,眼中寒光令孙逸才浑身战栗。
小师父......
奸佞之徒!
妙玉冷哼一声,别过脸去,目光落在那只岳山用过的茶盏上,脸颊微红,悄悄收入袖中带了出去。
“妙玉,这几日看紧他,留着还有用处。饮食里掺些安神的药便是。”
妙玉快步跟上岳山,低声应道:“侯爷放心,我自有分寸。”
手中证据已足,岳山提笔修书,欲向隆佑帝禀明实情。
想到皇帝若知新政仅得三成利,不知该作何表情,他笔下更添几分力道。
妙玉静立一旁研墨,眸光不觉落在岳山侧颜上。这从天而降的男子,竟让她父仇得报有望,心潮如何能平?
“还有一事——”
“呀!”
砚台倾翻,墨汁泼洒在素白僧衣上,浸透的衣料勾勒出曼妙曲线。
岳山眉梢微动:“原来带发修行的比丘尼,竟不束胸?”
妙玉耳根通红,匆匆更衣返回,虽墨渍未净,也只得强忍洁癖先听吩咐。
“侯爷有何指示?”
见这清冷女尼露出少女般的窘态,岳山笑道:“沧浪雅集在即,你我同去便是。”
妙玉蹙眉:“我原不知侯爷在此,他们迎的又是何人?”
“正好瞧瞧苏州群魔,究竟几分斤两。”岳山指尖轻叩案几。
……
运河官船已过镇江,苏州在望。
舱内少女们雀跃难抑,最小的林黛玉却板着脸训诫:“待进了宅院再闹,莫在外头给岳大哥丢脸!”
她生怕这群丫头当众扑进岳山怀里,平白惹来轻浮之名。
“知道啦!我们岂会那般不知羞?”姑娘们嬉笑着,又凑作一团玩闹。
黛玉支起窗棂远眺,却见苏州岸边鸭群蹒跚,市井萧条,与扬州繁华相去甚远。
“原来如此……”她指尖轻颤,“这便是岳大哥必来苏州的缘由?”
林黛玉正为岳山忧心时,紫鹃又送来一封苏州来信。
开头尽是些奉承岳山的言辞,看得她暗自欢喜,仿佛夸赞岳山就是在夸赞自己。可最后几行字却如惊雷般在她脑海中炸开。
三年一届的沧浪雅集恭候侯爷大驾,为投侯爷所好,我等已备下绝佳之选......
......恭迎侯爷莅临。
林黛玉搁下信笺,轻蹙眉头:岳大哥的喜好?我怎从未听他说起过?
虽说岳大哥涉猎广泛,可这六年来朝夕相处,从未见他特别偏爱什么。
若说最爱,难道不该是我么?岳大哥待我向来体贴入微,远胜寻常物件。
她微微撅嘴,可自己明明在船上啊?那这心头好究竟是何物?
这封信让她对诗会的期待,反倒不及对岳山喜好的好奇了。
真是蹊跷,明日定要瞧瞧岳大哥的心头好究竟是什么。
扬州巡盐御史府内,
厅堂两侧端坐着两淮盐商中的头面人物,个个恭敬有加。
林如海端坐主位,肃然道:今苏州水患,盐价波动,本官责令诸位以稳价为重。此乃商道本分,亦是为君分忧。
下首八大盐商之首江春拱手道:大人明鉴。苏州灾情紧急,我等已增派货船前往。
话锋一转,江春试探道:听闻京畿正推行新法,不知两淮盐务可有新政?长芦盐场之事已让我等颇为被动......
作为隆佑帝在江南的代言人,林如海心知盐税改革势在必行。他神色平静如古井无波:圣意未明。但你我相交数十载,纵有变革也是兴利除弊,非为盘剥。
众人点头称是,却难掩忧色。
这时管家韩大匆匆入内,附耳低语:老爷,安京侯来信了。
林如海眉头一皱:他还敢来信?
堂下盐商见状纷纷屏息,以为是朝廷新政将至。
林如海摩挲着信笺,暗自思忖:果然从苏州寄来,算时 也该到了。
展开信纸,兄长如晤四字跃入眼帘,林如海的眉头拧得更紧了。
这般称呼,你也配?
堂上尚有宾客,他强压怒火往下读,岳山那些圣上嘉许吾辈典范的客套话,反倒火上浇油。
显摆皇恩都显摆到我这儿来了,岳山,你可真行。
信中提到苏州灾情,岳山欲借粮赈济。林如海虽恼,却分得清轻重,民生大事不容耽搁,这粮必须借,可心里这口气实在难咽。
……黛玉随侍在侧,身子调养得当。日后定当尽心照料,以报兄长厚恩。
最后这句彻底点燃了林如海的怒火,他将信纸狠狠揉作一团,厉声喝道:岂有此理!
韩大正要奉茶,险些被打翻。堂下盐商们面面相觑,不知何事能让巡盐御史如此震怒。
在这扬州地界,巡盐衙门权势滔天,连知府都要礼让三分,更别提还掌有盐兵。除了当今天子,谁能给林如海气受?
盐商们冷汗涔涔,唯恐自家惹了祸事。鲍志道起身道:大人何事烦忧?若有差遣,鲍家愿效犬马之劳。
林如海从女儿已与岳山双宿双飞的恼人联想中回过神来,勉强道:无妨,不过是些家事。
众人稍安,却更疑惑了:林御史独女温婉,怎会气得他这般失态?
韩大递上茶水,林如海连饮数口才平复些许,心中暗恨:借粮也就罢了,还要受你这般耀武扬威?
他暗自咬牙:待你北归,我定要拦下黛玉,看你们如何如愿!
转向盐商,他强作笑颜:本官确有一事相求。
大人但说无妨。
苏州灾情严峻,安京侯南下赈济,于公于私都该相助……
场面话越说越气,江春接话道:我等愿筹备粮米,随盐船一同运往。
林如海叹道:苏州人口稠密,至少需三十万石方能解燃眉之急。
鲍志道起身道:“三十万石怕是不够,至少得五十万石。我们八家出五十万石粮食,资助安京侯赈灾,也算是结个善缘。”
“外人都说我两淮盐商富可敌国,我们虽没那般本事,但出手也不能让天下商号小瞧了。”
“如何?五十万石粮食,不过百万两银子,我们八家可还出得起?”
众人纷纷应和:“出得起,出得起。”
林如海深吸一口气,含笑拱手道:“那我便代安京侯谢过诸位了。”
可盐商们瞧他这笑容,竟似带着几分咬牙切齿,仿佛仍不满意。
众人皆是商海浮沉之辈,最擅揣摩人心,一时都在思量,该如何让林如海更称心些。
毕竟,唯有伺候好巡盐御史,多讨些盐引,日后生意才好做。
此时,林如海又道:“这些粮食皆以安京侯个人名义借取,必会如期归还。若他不还,本官自会替诸位讨要。”
众人连忙摆手:“不必不必,区区粮食算不得什么。往年我们捐银修桥、兴修水利,花费的银子比这还多。”
又有人道:“正是,只要两淮安稳,我等生意便好做。安京侯能创出长芦盐,若能在盐务上指点一二,那可比万金还珍贵。”
林如海诧异道:“为何不要?有借有还,天经地义,岂有借而不还之理?”
“御史大人言重了,这不是借,是我们自愿献粮。”
林如海拍案道:“凭什么自愿献粮?你们必须讨回来!盐业虽富,可你们也有家要养,方才还说艰难,为何出手如此阔绰?”
盐商们大为感动,哽咽道:“御史大人能体恤我等不易,我们便心满意足了。这粮食定是自愿捐出,无需安京侯归还。”
“只盼安京侯来扬州时,能让我等略尽地主之谊。”
“还要招待他?”
林如海心中更是不忿,烦躁地挥挥手:“罢了,你们先退下吧。粮食之事要紧,灾民还等着。”
“是。”
盐商们恭敬行礼,依次退去。
待众人走远,林如海猛然拍案而起,怒道:“凭什么好事全让他占了?这群低贱商贾,一听安京侯的名头,竟连债都不要了?”
韩大看着怒火中烧的老爷,只是摇头不语。
……
晨雾渐散,苏州城北的运河码头早已人潮涌动,旌旗招展。
暖阳穿透云隙,洒在波光粼粼的河面上,宛如铺就一层锦绣。
一艘官船在众多小舟护卫下,破浪而来,缓缓靠岸。船头旗帜高悬,金色“岳”字熠熠生辉,昭示着来者身份。
万千百姓翘首以盼,大昌柱石之臣——岳山,到了。
甲板上的士卒身姿挺拔,兵戈甲胄在阳光下熠熠生辉。随着官船渐近,岸边气氛愈发热烈,人群之中,既有身着官服、神情恭谨的各级官员,亦有布衣草履、满面质朴的苏州百姓。
苏州参知政事钱仕渊立于众人之前,绯红官袍衬着 ,胸前神雀纹样昭示其三品官阶。
府丞、通判、推官等苏州属官列于其后,人人肃立,手捧簿册礼单,静候安京侯驾临。
官员队列之后,参与“沧浪雅集”的文士名流亦齐聚于此。
今年雅集恰逢安京侯南下,更添盛况。
这位名动大昌的人物,仅用四年便将沧州治理一新,众人皆欲一睹其风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