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尖触到玉牌,她又念起岳山,轻叹道:“罢了,还有岳大哥在。若我不见了,他必会忧心。我的去留本无足轻重,却不愿见他难过。”
她自怜自叹,却不知两个丫鬟暗自忍笑。
紫鹃知晓内情,心中暗想:“是否该教姑娘些人事?只是她年纪尚小,或许再等些时日才好……”
……
闹出这般动静,竟只是气滞,岳山也觉尴尬。
贾芸问起时,他只含糊带过。
“老爷,负责勘测滩涂、设计盐田的人已到,正在后堂等候。”
岳山闻言,精神一振。
此事关乎大计,不容有失。“好,我即刻过去。”
岳山步入后堂,见两人正在饮茶。
一人年约中年,面容清瘦,肤色微黄,蓄着短须。头戴黑方帽,身着藏青长袍,虽不华贵却整洁,身形略显消瘦。
另一人身形粗壮,个子不高,穿一身劲装,肤色黝黑,显是久经风吹日晒。衣衫紧贴,臂膀肌肉隐约可见,似是习武之人。
中年人上前行礼:“见过侯爷,在下侯耀,字辉之,秀才出身,曾任林大人府上师爷十余年,此次北上协助侯爷督办沧州盐务。”
“这位是李德辉,原为渔夫,现为向导兼护卫,此行多亏他相助,沿海勘测方能顺利。”
李德辉躬身行礼,姿态更低:“久仰侯爷威名,今日得见,果然气度非凡。”
岳山略一颔首,未多理会,径直入座。
他目光微沉,扫过二人。侯耀似寻常儒生,但那李德辉却莫名令他心生厌恶,不由暗自警惕。
且听侯耀之言,他并非林如海心腹。
二人未察岳山心思,侯耀先问道:“方才入府时,听闻内宅急召太医,可是林 抱恙?”
想到气滞的林黛玉,岳山无奈道:“她晨起不适,太医看后无碍,只须静养,并非大事。”
侯耀轻轻点头,“如此便好。侯爷有所不知,林大人自送走爱女后,时常挂念,忧心不已,我等都看在眼里。幸得在侯爷府上, 身子日渐康健,林大人这才稍感宽慰。”
提及林黛玉,岳山面上浮现笑意,“当初带她进京时,确实体弱多病,连门都出不得,如今已大有好转。”
侯耀神色稍缓,转而谈起正事,“我们沿沧州海岸探查,果如侯爷所言,多处适宜晒盐,且正值盛夏,正是晒盐的好时节。”
“待选址确定,开垦盐田,修筑盐池沉淀杂质,便可迅速产盐。沧州产量或许不及两淮,但收益仍属可观。侯爷若欲振兴沧州,此路确实可行。”
侯耀将绘制的舆图递予贾芸,转呈岳山。
岳山却未展开,只压下手道:“林大人举荐之人,我自是信得过。况且我未亲临勘察,你所选之地无需再验,我会尽快派人筑堤垦田。”
“不知随侯师爷同来沧州的共有多少人?”
侯耀答道:“除我之外,另有一百余众,皆是两淮经验丰富的盐户。若有盐田,他们可即刻投入生产,为侯爷速制新盐。不过他们未随我入城,仍在沿岸候命。”
岳山略一颔首,“好,师爷旅途劳顿,今日先歇息。此事容后再议,我还需细细筹划。”
侯耀面露疑惑,却不敢多问,毕竟岳山身份尊贵,交浅言深实为不妥。
他拱手起身道:“多谢侯爷体恤,下官便在驿馆静候消息。”
岳山摆手道:“不必麻烦,日后盐务商议频繁,就住在府衙吧。”
“贾芸,再备一处宅院,安置二位。”
侯耀看向李德辉,似在征询其意。李德辉起身行礼道:“侯爷,草民乃乡野粗人,恐难适应府衙华贵,还是在外居住为妥。”
“侯师爷若有差遣,随时唤我便是。”
岳山摇头道:“你既为师爷护卫,岂有独去之理?府衙空屋甚多,不必推辞。”
“本侯惜才,从不以身份论轻重。贾芸,为他们安排一处清静小院,免扰清修。”
贾芸应声道:“是,二位请随我来。”
岳山盛意难却,侯耀与李德辉只得跟随贾芸离去。
行至府衙西北角一处小院,贾芸介绍道:“此地幽静,素无人扰。最近处是经历司,偶有吏员搬运案卷,但隔着一道院门,并无妨碍。”
侯耀又问:“多谢。不知侯爷居所在何处?”
贾芸答道:“侯爷居东北角,距此甚远,需穿过数条巷道方能抵达。”
侯耀点头道:“那便好。下官虽忝列秀才,但与侯爷同住府衙仍觉惶恐,只求不扰侯爷清静。”
贾芸微微一笑:“侯爷多虑了,府外有京营护卫驻守,岂会惊扰侯爷清静?”侯耀亦笑:“是在下多心了。还未请教阁下尊姓大名?”
贾芸答道:“姓贾,单名一个芸字,尚无表字,正想请侯爷赐一个。如今在侯府当差,做些管家事务。”
“贾姓?阁下可是出自四王八公的贾府?”
贾芸点头:“确是贾家,不过只是旁支,在荣宁两府谋不到差事,幸得侯爷收留,才有了出路。”
李德辉略带感慨:“堂堂贾家子弟,竟屈居人下为仆。”
贾芸摇头:“此言差矣。当年家母病重,我去两府求助,连个差事都求不来,只得了些零碎银子,还被层层克扣。如今跟随侯爷两年,见识增长不少,早非昔日懵懂少年。”
“靠人施舍度日,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正说着,一名小吏匆匆走来,附耳低语几句。贾芸向二人拱手:“二位且安心休息,若有需要,可差人寻我。侯爷传召,恕不奉陪。”
二人连忙应声:“芸兄弟请便。”
待贾芸离去,侯耀与李德辉一同进了客房。
二人对坐饮茶,侯耀疑惑道:“林大人曾说沧州事态紧急,命我速来处置。 夜兼程赶至,侯爷却似不慌不忙,实在奇怪。”
李德辉猜测:“莫非侯爷疑心我等身份?”
侯耀摇头:“应当不会。林大人的信物做不得假,何况冒充我等有何益处?不过跑腿办事的小人物罢了。”
李德辉笑道:“既如此,不如留下为侯爷效力?瞧那位芸兄弟,侯爷待下颇为宽厚。”
侯耀亦笑:“林大人对我有知遇之恩,此行为完成他的嘱托。待盐务理顺,自有户部接手,非我等所能过问。”
他伸了个懒腰,哈欠连连:“侯爷说得不错,我确实乏了,先去歇息。你呢?”
李德辉眯眼一笑,露出心照不宣的神情。
侯耀啐道:“你们这些船夫,一上岸就惦记那档子事。这是府衙,不比外面,早些回来。”
李德辉摆手:“你年岁渐长,自然清心寡欲。我这血气方刚的年纪,不找点乐子如何入睡?”
“在海上憋着,上岸还憋着,岂不白来一趟?”
侯耀叹道:“不如攒钱娶妻,安稳过日子。”
李德辉不以为然:“我们这行当,哪来安稳日子?走了走了,你歇着吧。”
望着李德辉离去的背影,侯耀若有所思,摇头回房。
……
后堂班房内,
岳山伏案翻阅文书舆图,不时点头沉吟。
“专业之事,还需专业之人。林大人的规划与侯耀的实地考察相辅相成,我再添些新意,此事便可推进。”
“林大人调拨的盐户已到位,首批产盐指日可待。眼下需选派得力之人沿海建场,以盐田为基,数年之内形成盐业小镇,设立学堂,培养专才,如此循环,产业可兴。”
正说着,贾芸匆匆返回,禀报道:“老爷,二人已安置在西北角的院落。”
岳山放下手中地图,问道:“他们可安分待在房中?”
贾芸摇头:“侯耀已歇下,李德辉出了衙门。”
岳山目光微沉,吩咐道:“再查二人底细,若我们不便,可向河间府与扬州府的锦衣卫千户探问。此外,黄家门外增派守卫,西北小院也暗中盯紧。”
贾芸肃然应道:“是。”
沧州府在岳山治理下焕然一新。
主街青石板平整如新,再无昔日坑洼泥泞之态。道旁枯树抽芽,柳枝轻曳,为行人遮阳送凉。
沿街商铺十有 开门营业,新坊市渐成规模。薛家功不可没——按岳山安排,丰字号低价售卖民生所需,银庄以略低于市价收粮,百姓以余粮换银,再购他物。银钱流通如血脉,商业渐复生机。
铺面增多,雇佣日广,流民得以安置。薛家总店外设粥棚行善,口碑日隆。
然而发展过快,薛宝钗肩头担子愈重。每日午后,算盘声不绝于耳,她需核账目、计开支、谋新策。岳山指明方向,实施难题却需她与老掌柜们共克。
虽劳心,她却甘之如饴。起初为完成父亲遗愿,绘就岳山勾勒的蓝图;后经点拨,更欲以女子之身执掌薛家。而今,心境再变——她所做一切,只为追赶心中那道光。
不求更好缘分,如不求更好出身。唯愿以己之力,堂堂正正立于那人身侧,足矣。
薛宝钗掩唇轻咳一声,正翻看账册的莺儿忙递上茶盏,依旧是那熟悉的浓郁茶香,最得她心意。
姑娘歇会儿吧,这般辛苦旁人又瞧不见,何苦来?莺儿嘟囔道。
薛宝钗接过茶盏,横她一眼:整日里胡吣,仔细撕了你的嘴。
莺儿吐舌笑道:姑娘的心思都明晃晃写在脸上,我可没说错。
薛宝钗垂眸饮茶,只作未闻,仍埋首账册间。莺儿自觉没趣,也低头核起账目来。
忽听得帘栊响动,香菱抱着厚厚一叠账册进来,原先将将见底的桌案又堆作小山。
外间可还顺当?新铺面今日生意如何?薛宝钗头也不抬地问道。
香菱回道:胭脂铺倒比预想的热闹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