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后初七,竹石居内依旧弥漫着年节的余韵。
廊下悬挂的红灯笼在微风中轻晃,窗棂上精巧的窗花映着午后的暖阳。
暖阁里,炭火烧得正旺,驱散了早春的微寒。空气中飘散着清雅的茶香和刚出炉的梅花糕点的甜香。
容与一身家常的深青色道袍,正坐在窗边的矮榻上,手中捧着一卷书,姿态闲适。
容妍穿着一身簇新的鹅黄袄裙,趴在另一张榻几上,兴致勃勃地摆弄着几支新得的珠花,嘴里还哼着不成调的小曲儿。
“公子,万通车行的胡掌柜来了。”成梁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容与放下书卷,温声道:“快请。”
门帘轻挑,胡三娘笑吟吟地走了进来。
她今日穿着一身绛紫色织锦袄裙,外罩一件银鼠皮比甲,发髻梳得一丝不苟,簪着一支赤金点翠步摇,显得既富贵又干练。
身后跟着两个伙计,抬着几个沉甸甸的礼盒。
“容侍郎,容二小姐,新年好!”胡三娘声音爽朗,笑容满面,对着容与和容妍拱手行礼,“给二位拜个晚年,祝容侍郎官运亨通,容二小姐芳华永驻!”
“胡掌柜客气了,快请坐!”容与起身相迎,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新年好,也祝胡掌柜生意兴隆,财源广进。”
容妍也站起来,笑嘻嘻地回礼:“胡掌柜新年好,您今天可真精神!”
“哎哟,二小姐嘴真甜。”胡三娘笑着坐下,伙计将礼盒放下便退了出去。
她指着礼盒道:“一点小小心意,不成敬意。有上好的西湖龙井,江南的丝绸料子,还有些金陵时兴的蜜饯点心,给侍郎和二小姐尝尝鲜。”
“胡掌柜太破费了。”容与示意成梁收下,“马车的生意,多亏了贵车行鼎力相助,该是我们感谢您才是。”
“哪里哪里,当年能与容侍郎合作,是我们万通的福气,”胡三娘笑容可掬,端起乐儿奉上的热茶,轻轻吹了吹,“年后订单不少,还得仰仗侍郎多多指点呢。”
两人寒暄着生意上的事,气氛融洽。
胡三娘言语间对容与推崇备至,对容妍也多有夸赞,说她英姿飒爽,巾帼不让须眉。
容妍被夸得小脸微红,显得更加开心了。
这时,容易端着一盘新切的果品走了进来。
他今日穿着一身深青色的劲装,更显得身姿挺拔,步履沉稳。
他将果盘轻轻放在桌上,对着容与微微躬身:“公子,叶府那边刚送来的果子。”
“嗯,你看着回礼便是,前些日子得的鹿肉不错,额外加些进去,”容与点点头,目光转向胡三娘,笑道,“胡掌柜,您和明彻也许久未见了吧?”
胡三娘的目光落在容易身上,那眼神深处,瞬间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光芒,但这光芒一闪即逝,快得如同错觉。
她脸上立刻堆起热情的笑容,如同看着自家兄弟子侄般亲切:“哎呀,阿易公子可是许久未见了,瞧着更精神了,一切都好吗?”
容易被胡三娘这突如其来的热情和关怀弄得有些微怔,但很快便恭敬地躬身行礼:“多谢胡掌柜挂念。一切都好,公子待我极好。”
“那就好,那就好,容侍郎是难得的良善人,”胡三娘连连点头,笑容满面,但眼底深处,那份难以言喻的情绪似乎更深了些。
容与叫容易也不必出去了,一起坐下聊聊天。
又闲聊片刻,胡三娘起身告辞。
容与道:“明彻,替我送送胡掌柜。”
“是,公子。”容易应声,恭敬地引着胡三娘向外走去。
穿过回廊,走到二门处。冬日的阳光洒在庭院里,带着一丝暖意。
胡三娘停下脚步,转过身,目光再次落在容易脸上。
这一次,她眼中那份复杂的情感再也无法掩饰,如同潮水般涌动着。她深深地看了容易一眼,仿佛要将他的模样刻进心里。
“阿易,”她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抬手,终于轻轻拍了拍容易的肩膀,动作缓慢而沉重,“无论发生什么,你都要照顾好自己,记住了吗?”
这声“阿易”和这沉重的嘱托,让容易心头猛地一跳,一股强烈的异样感瞬间攫住了他。
他张了张嘴,想问什么,但看着胡三娘眼中的复杂情绪,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只化作一句:“胡掌柜,您……”
胡三娘却猛地收回手,她深吸一口气,强行挤出一个笑容,声音恢复了平时的爽利:“好了,就送到这儿吧,外面冷,快回去吧!照顾好自己。”
说完,她不再看容易,转身快步走向大门。
容易站在原地,看着胡三娘消失在门外的身影,眉头紧锁,心中那股不安的感觉越来越强烈。
胡三娘今日太反常了。
他心事重重地回到暖阁。
容妍正拿着一块梅花糕,一边吃糕一边逗猫,见容易回来,随口问道:“明彻哥,胡掌柜走啦?”
容易点点头,走到容与身边,犹豫了一下,低声道:“行简……”
容与放下书卷,抬眸看他:“嗯?怎么了?”
容易组织了一下语言,将心中的疑惑道出:“胡掌柜方才送我出去时,言语有些奇怪,”他顿了顿,观察着容与的神色,“我总觉得她今日似乎心事重重,与往日不同。”
容与静静地听着,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书卷的边缘。
她心中瞬间掠过无数念头,但面上却不动声色。
容与沉吟片刻,看着容易眼中那抹挥之不去的忧虑,温声道:“胡掌柜待你一向亲厚,年节之际,或许是思及故人,或有些心事郁结,一时感慨吧。”
她话锋一转,语气平和地建议道:“明彻,你既也觉胡掌柜似有心事,年节里车行想必也清闲些。你若无事,不妨多去万通车行走动走动。”
“一来,看看胡掌柜是否安好,是否需要帮衬;二来,也看看车行年后有何安排,我们也好提前应对。”
容易闻言,心中稍安。容与说得在理。或许真是胡掌柜年节思亲,一时伤感?
他点点头道:“好,我知道了。过几日我便去车行看看。”
容与微微颔首,重新拿起书卷,目光落在书页上,仿佛刚才的对话只是寻常。但那双沉静的眸子里,却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
胡三娘究竟在谋划什么?她需要让明彻去探探虚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