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月低垂,残烟未散。
张小凡被宋大仁搀着走回营帐时,右臂还搭在对方肩上,脚步虚浮。他每走一步,肋骨处就像有钝刀在慢慢刮动,呼吸都带着铁锈味。陆雪琪跟在身后,左手按着剑柄,指尖微微发颤,天琊虽已归鞘,却仍能感觉到剑身在轻轻震鸣。
“你还能撑住?”宋大仁低声问。
“死不了。”张小凡咳了一声,嗓音沙哑,“先让我坐下。”
帐内铺着粗布席,他靠着角落盘膝而坐,双手结印,强行引导体内乱窜的混沌之力回归经脉。那股力量像是野马脱缰,稍一失控便会反噬自身。他闭目凝神,额头渗出冷汗,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陆雪琪没有立刻调息。她坐在对面,察觉到一丝异样——眉心忽然一跳,仿佛有细针轻刺。她还未反应过来,腰间天琊竟自行离鞘三寸,剑尖微颤,如嗅到猎物般朝外倾斜。
她皱眉,伸手去压剑柄。
可那一瞬,剑身猛然一震,竟挣脱她的掌控,悬在半空不动,剑刃正对着帐外血月洒下的清辉。
宋大仁吓了一跳:“这……这是怎么了?”
“别动。”陆雪琪抬手制止他靠近,目光紧锁天琊。她尝试以灵力封禁剑灵,谁知剑身嗡鸣更甚,一股寒意顺着剑柄直冲掌心,逼得她不得不松手。
帐外风停,月光如注。
那柄通体幽蓝的剑,竟真的在吞吸月华,剑脊上浮现出一道道从未见过的纹路,像是星轨交织成图,缓缓旋转。
张小凡睁开眼,正看见这一幕。
“天琊……自己动了?”他声音低沉。
“不止是动。”陆雪琪盯着剑身,“它在回应什么。我压制不住。”
张小凡沉默片刻,缓缓伸出手,覆上剑脊。
就在指尖触碰到剑刃的刹那,他体内尚未平复的混沌之力骤然翻涌,五色气流自掌心喷薄而出,与天琊剑中那股神秘波动共振。他的视线猛地模糊,眼前竟浮现出一幅恢弘景象——
崇山峻岭之间,一座古殿隐于云雾深处,石门斑驳,刻着两个苍劲古字:**幻月**。
他还看到了更多——地图边缘浮现数个红点,像是封印正在崩裂,其中一处正位于青云后山绝壁之下,正是当年道玄真人消失之地。
“幻月洞府……”他喃喃出口,冷汗顺着额角滑落。
陆雪琪见他面色突变:“你看到了什么?”
“洞府要开了。”他收回手,喘息加重,“而且……有人在破坏里面的封印。”
“谁?”
“我不知道。”他摇头,“但那地方是诛仙剑阵的核心枢纽,若被人利用,整个青云都会成为祭坛。”
陆雪琪眉头越锁越紧。她将天琊收回鞘中,却发现剑身余温未退,那股星轨般的纹路仍在缓缓流转,仿佛并未真正沉寂。
两人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出不安。
这一战看似胜利,实则只是风暴前的短暂宁静。
帐帘忽地被掀开。
一名蒙面弟子模样的人低头进来,手中捧着一枚晶莹玉符,递向张小凡:“有人让交给您。”
张小凡接过,玉符入手冰凉,转瞬融化,化作一行字迹浮现在空中:
> **秦无炎以活人七情为引,炼‘欲魂丹’,欲控修罗王。十二祭坛已启,偏壤村落接连失人,皆为此术所用。**
字迹消散,又浮现一幅简图——十二处红点遍布人间荒僻之地,每一处都标注着采集之物:至亲之泪、恋人之血、亲子之怨、兄弟之恨……
张小凡瞳孔骤缩。
这些失踪的百姓,不是被掳去当祭品,而是被强行抽取极端情绪,用来喂养某种邪法。
“欲魂丹……”他低声重复,“不是为了增强修为,是为了操控……”
话未说完,帐外传来一道轻柔女声,似从风里飘来:
“他要唤醒的,不是碧瑶。”
金瓶儿的身影并未出现,只有一缕传音萦绕帐中。
“而是修罗王体内最原始的毁灭意志。”
声音落下,再无声息。
宋大仁站在帐口,脸色发白:“她……就这么来了又走?连面都不露?”
张小凡没答。他攥着玉符残渣,指节发白,脑海中闪过柳溪屯井底的黄粱幻境——那时毒煞用陆雪琪、张念瑶、碧瑶的幻象攻心,难道那不只是陷阱,更是某种实验?
试探他对“情”的执念强度?
他猛地抬头,看向陆雪琪:“天琊为何突然异动?”
“我不知道。”她摇头,“但它似乎感应到了某种召唤。就像……冥冥之中,有一股力量在牵引它。”
“幻月洞府。”张小凡沉声道,“地图上那些红点,可能是封印节点。如果秦无炎在逐一破坏它们,天琊作为曾镇守诛仙剑的神兵,自然会产生共鸣。”
“可它为何现在才动?”陆雪琪皱眉,“之前那么多战斗,它从未自主离鞘。”
“也许是因为……血月。”张小凡望向帐外,“今晚的月色不对。不像是天象,倒像是某种阵法催动的结果。”
帐内一时寂静。
宋大仁犹豫道:“要不要通知林惊羽?或者萧掌门?”
“萧逸才还在昏迷。”陆雪琪冷冷道,“而林惊羽刚接手指挥,正忙着整编残军,稳定人心。这个时候报上去一个‘剑自己飞了’的消息,只会让人以为我们心神失守。”
“她说得对。”张小凡低声道,“这事不能公开。一旦泄露,只会引发恐慌。我们现在掌握的,只是推测,没有证据。”
“可你不打算做点什么?”宋大仁急了。
“当然要做。”张小凡缓缓站起,尽管身体还在发虚,脚步却不肯后退,“但得悄悄查。十二祭坛分布偏远,必有线索残留。我要亲自走一趟。”
“你现在的状态能行?”陆雪琪盯着他。
“不行也得行。”他扯了扯嘴角,带点自嘲,“这种事,总不能指望别人替我扛。”
她没再说什么,只是默默抽出天琊,用一块素布仔细擦拭剑身。动作很轻,却透着一股戒备。
张小凡看着她,忽然问:“你怕吗?”
“怕什么?”
“怕我哪天也变成他们说的那个魔头。”
她停下动作,抬眼看他:“你若真成了魔,第一个杀你的,就是我。”
语气平静,毫无波澜。
他笑了,笑得有些苦:“这话听着,怎么比敌人还狠。”
“因为别人骂你,是怕你。”她将剑收回鞘中,轻轻放在身旁,“而我……不怕你。”
帐外风起,吹动残破战旗。
张小凡低头看着手中玉符融化的痕迹,忽然想起什么。
“金瓶儿为什么帮我们?”
“她没说。”陆雪琪道,“但她若想害你,刚才就不会送来消息。她完全可以等我们踏入陷阱后再出手。”
“可她也不是善类。”张小凡喃喃,“合欢派的人,什么时候做过无利之事?”
“或许……”陆雪琪顿了顿,“她也在怕。”
“怕什么?”
“怕那个被炼成魔丹的修罗王,不再是碧瑶,而是真正的灾厄。”
张小凡沉默良久。
他记得合欢铃在幻境中响起的那一瞬,碧瑶的眼神有过一丝动摇。哪怕记忆全失,灵魂深处仍有裂痕。
可若秦无炎真的成功炼出“欲魂丹”,将七情六欲尽数剥离,只留下纯粹的毁灭意志……
那样的碧瑶,还是碧瑶吗?
他不敢想。
帐外传来脚步声,是巡逻弟子换岗。
张小凡深吸一口气,扶着墙站起来:“我得去查一查最近失踪的村落名录。从最北边的黑水沟开始。”
“我跟你去。”陆雪琪起身,抓起天琊。
“你不必……”
“我不是问你同不同意。”她打断他,“是告诉你,我要去。”
他望着她坚定的眼神,终于没再拒绝。
宋大仁叹了口气:“那我回去安排一下大竹峰的防务,你们路上小心。”
他转身掀帘而出。
帐内只剩两人。
张小凡忽然觉得胸口一阵闷痛,像是有什么东西在体内苏醒。他低头一看,怀中的合欢铃竟微微发烫,裂纹中透出一丝极淡的绿光。
他还没来得及反应——
帐外一声轻响。
一根银针斜插在地上,针尾缠着一张小纸条。
陆雪琪快步上前捡起,展开只看了两眼,脸色骤变。
纸上写着:
> **第三祭坛已成,婴孩啼哭化怨火,母血燃尽方成灰。**
张小凡接过纸条,手指猛地收紧。
纸角撕裂的瞬间,一滴血从他指缝落下,正好砸在银针上。
针身微微一震,竟开始融化,化作一缕黑烟,钻入地下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