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司明送沈绿到门口。
见沈绿正要开门,陈司明忽然想起方才沈大娘子说的,家中尚有年幼的妹妹和小毛驴、小马驹需要照料。
陈司明有些愧疚,沈大娘子为了救自家四哥,舍弃了自己的小家。
可送沈大娘子走时,自家什么回礼都没备。
陈司明素来是个有什么就说什么的人,当即愧疚的道:“沈大娘子,抱歉,你救了我四哥的命,我们家却没有给你备谢礼。”
“已经给了。”沈大娘子举起手中的流光锦,“陈七娘子赢的彩头,我很喜欢。陈公子,慢走不送。”
沈绿开门进去,朝陈司明疏离而有礼地颔首,迅速地将门掩上。
陈司明:“……”沈大娘子似乎很嫌弃他。
沈绿开的是养小毛和小马驹的院子。
她不回来,妹妹应该在这边的院子里。
果然,方进院门,便瞧见左边房子的窗子透着微弱的光。
她尚未走上台阶,妹妹已经举着油灯出门来:“可是姐姐回来了?”
她笑道:“是我。红儿,抱歉,让你担心了。”
“姐姐,为何这般晚?”沈红担忧的问,上上下下的打量着姐姐。
却见姐姐将一匹锦缎递过来:“这是陈七娘子赢的头彩流光锦,给你做嫁妆。”
那匹流光锦,在灯光下亦散发着流动好看的光芒。
沈红一阵鼻酸:“姐……”
姐姐对她是真好。
“抱歉,总让你一个人在家。”沈绿说。
沈红吸了吸鼻涕,看着姐姐:“姐,爹娘托镖局送信来,说他们寻到弟弟了,不日便回来。”
“我省得了。”沈绿说,脸上并无喜悦之情。
沈红小心翼翼地看着姐姐。
这些年,尽管姐姐挣了钱便给爹娘寻弟弟,但姐姐从来没有主动提过弟弟的事情。
弟弟当年走失时,她才五岁,比弟弟大一岁,已经不大有印象了。
但那年姐姐已经十二岁。
姐姐对弟弟的感情,似乎很奇怪。
“将这匹流光锦收好。”沈绿吩咐妹妹。
她转头,看看在马棚中安安静静睡觉的小毛和小马驹,再抬眼看一下黑漆漆的天空,才慢慢的道:“弟弟回来了,我们搬到这边住吧。”
顿了顿,她又道:“到时候,小毛和小马驹,就说是我们没有钱,请我们养着的。”
沈红虽然很欢喜以后每天都能和小毛小马驹住一起了,但心中还是疑惑,姐姐为何要这么做。
姐姐,似乎和爹娘还有弟弟很生分的样子。
可她又一想,姐姐和爹娘分开住是好的,爹娘每次一回来,就催姐姐成亲。
姐姐这是在躲爹娘。
但距离这么近,姐姐如何躲得了?
一天的功夫,沈红又将这边弄得更舒适了点。
连厨房里都搬了木柴,还有镬过来。
还买了暖瓶。
沈红终究是年纪还小,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沈绿笑道:“快去歇着罢,明日我要补觉,你不光要照料小毛和小马驹,还要照料我呢。”
沈红本也熬不住,见姐姐平安回来,一颗心放到肚子里,哈欠一个接着一个的打,迷迷糊糊的又去睡了。
沈绿将门关好,在解衣衫前,先将袖袋里竹筒取出来。
「四郎日志」她已经全部看完了。
她环顾四周,最终是将竹筒藏在妥当的地方。
藏好竹筒,沈绿换了衣衫,从暖瓶里倒出热水,洗漱完后,躺在床上,闻着屋中淡淡的艾香气味,想着即将回来的爹娘和弟弟,一时辗转难眠。
这些年,她的思绪已经甚少有这般混乱过了。
那些人,对她终究还是有很大影响的。
明日,她要到师父的长生牌位前反省。
那年在师父的病榻前,她就暗暗的发过誓,莫要让旁的无关紧要的人影响自己。
可到底,是忍不住。
她到底是还没有做到将自己的七情六欲减到最低。
……
与此同时,一样不能眠的还有今日在苏家宴席上出尽风头姜四娘子。
从苏家回来,她跪在阴凉的祠堂里,已经有四个时辰了。
即使是跪在蒲团上,她的双膝也早就酸痛麻不已。
门外轮流值守看她的婆子,都换过两茬了。
倒也不是张家二表哥的告密让她受此惩罚,而是跟着她去的丫鬟茱萸告的密。
她前脚刚跨进家门,后脚茱萸就立马赶到姜家主母房中,将在苏家宴席上发生的所有事情都如实汇报了。当然了,可能还添油加醋的说了一些。
这茱萸,平日对姜四娘子最是看不起。
今日到苏家赴约,她原本是不情愿去的。
毕竟平时,四娘子是一点赏钱都没给过她。
姜家主母廉氏闻言,立即命人将姜娘子给押到了祠堂里跪着。
廉氏生的两个女儿,今日突然腹痛不已,不能赴约。
苏家可有十多年没设宴席了,今儿设宴,正是她两个女儿露脸的好机会。却偏偏遇上了这件事。两个女儿不能去苏家宴席,再加上腹痛,在家里哭了一天。
廉氏正窝了一肚子气呢,听得茱萸说了姜四娘子大出风头之事。
这姜四,自小不声不响的装可怜。
连她那嚣张跋扈的大姑妈的儿子们来了,都对她同情万分的。
其实吧,说她虐待四娘子,她也并没有。
姜家的日子本就过得拮据,她如今补贴给自己女儿的,都是自己的嫁妆。
这本就没有还要拿自己的嫁妆钱养庶女的道理。
廉氏问姜四娘子:“你和谁学的射箭?”
投壶她没问,是因为京城里流行设宴时玩投壶,四娘子虽然是个庶女,但这些也要学。
反正投壶的技术不能越过嫡姐们去。
可射箭,姜家是真没有教。
她的丈夫是太学教授,是个文弱书生,射箭骑马不大行,在家中也不大重视这些,是以没有请先生来教授过女儿们射箭骑马的。
姜四娘子垂头:“禀母亲,女儿是自己学的。”
“你还敢说谎?”廉氏猛地厉声呵斥。
姜四娘子闭嘴不语。
廉氏冷笑:“你是仗着攀上了苏老太君,是以笃定我不敢惩罚你。你想去从军,就跪在姜家的列祖列宗面前,问问他们是否同意。”
廉氏像一阵风的走了。
她这嫡母,终究是不敢惩罚她。
姜四娘子垂下的脸上,缓缓的露出了微笑。
姜家的列祖列宗倘若真的有在天之灵,就让她愿望成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