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宇的指尖触碰到纸折大山的刹那,寒意顺着掌心蔓延。
这座由素白宣纸堆叠而成的山峦巍峨耸立,表面用浓墨勾勒的蜘蛛栩栩如生,八只长腿仿佛随时会顺着褶皱爬下来。
他站在禁地边缘,看着山影在无风的空气中微微晃动,恍惚间竟分不清这究竟是真实的存在,还是一幅会呼吸的画卷。
良久,他深吸一口气,缓缓踏上通往山下的纸径。
每一步都像是踩在云端,脚下的纸页发出细碎的沙沙声。
山脚下那座茅屋同样由纸张绘就,墨迹未干的屋檐下,隐约可见飘动的纸帘。
方宇的手刚触及虚掩的木门,整幅画便泛起水波般的涟漪,随着一声轻响,一道微光从门缝中倾泻而出。
踏入茅屋的瞬间,方宇感觉无数细小的电流窜过全身。浓郁的混沌灵力如同潮水般涌入经脉,原本半透明的纸人躯体开始变得凝实。
当他再次睁开眼时,面前已是另一番天地——远处青山如黛,近处溪流潺潺,鲜嫩的小草在微风中轻轻摇曳,空气中弥漫着泥土与青草的芬芳。
抬头望去,湛蓝的天空中飘浮着洁白的纸鸢,下方的城镇里人来人往,热闹非凡。
方宇漫步在青石板路上,恍惚间仿佛回到了昔日的神界。
但他很快清醒过来,这里不过是纸界深处的幻境罢了。
腹中传来的饥饿感提醒他,自己已经许久未曾进食。
循着饭菜的香气,他走进街边一家饭馆,要了几盘新鲜蔬菜和一壶浊酒。当温热的饭菜入口时,熟悉的咸香让他心头一颤——这分明就是现实中的味道!
他坐在靠窗的位置,静静地观察着往来行人。有人在街角叫卖,有人在酒馆里高谈阔论,孩童追逐嬉戏的笑声不时传入耳中。
时间缓缓流逝,日升月落间,整整一天一夜过去了,却没有一个人注意到他的存在。这种奇异的疏离感,反而让他更加好奇这个幻境的真正目的。
离开饭馆后,方宇朝着城主府的方向走去。远远地,他就看到门前张贴的征兵告示。略作思索,他抬脚走了进去。
凭借着过人的武艺,他很快脱颖而出,被任命为新招募士兵的统领。然而,上任不久,他就接到了一项棘手的任务——剿灭盘踞在进出城要道的匪患。
这些匪盗极为特殊,皆是以灵魂体形态存在,寻常刀剑根本无法对其造成伤害。它们专挑运送粮食的车队下手,每次出现都伴随着阴森的雾气。
方宇接过城主赠予的符箓木剑,剑身刻满古朴的咒文,隐隐散发着微光。他知道,这将是一场与往日截然不同的战斗,而纸界的秘密,或许就藏在这些诡异现象背后。
凄厉的尖啸撕破天际,数十道幽蓝身影裹挟着黑雾,如鬼魅般瞬间闪现至军阵前。这些幽灵身披描金纸甲,虽透着虚浮质感,却排列整齐,俨然一副训练有素的正规军模样。
他们猩红的双目中闪烁着嗜血光芒,握着明晃晃的战刀,对着运送粮草的军马便凶狠地扑杀过来,刀光过处,空气中竟泛起阵阵黑色涟漪。
方宇麾下的士兵们严阵以待,手中紧握着符纹流转的木质符剑。
他们深知,若与那些寒光凛冽的钢刀硬拼,木剑定会瞬间崩裂成木屑。
这些木剑的真正威力,在于其上绘制的符箓——一旦刺入幽灵魂体,便能将其冰封,使其彻底消散。
战斗甫一爆发,便陷入胶着。
战场上,幽蓝与金芒交织闪烁,却不见木剑与钢刀相撞的清脆声响。
双方都小心翼翼地避开兵刃相击,士兵们竭力寻找着幽灵的破绽,而那些鬼物却狡猾异常,借着纸甲的掩护,不断挥舞战刀,朝士兵们的要害处斩去。
惨叫声此起彼伏,已有不少士兵被钢刀贯穿躯体,倒在血泊中痛苦挣扎。
方宇目光如炬,在混乱中敏锐捕捉战机。
他高声呼喊,指挥士兵们专攻幽灵未被纸甲覆盖的脖颈与面部。
士兵们得令后,默契配合,木剑如毒蛇吐信般刺向幽灵的薄弱之处。然而,纸甲虽看似脆弱,却也为幽灵们提供了有效防护,每一次攻击都需耗费极大的力气与精力。
随着时间推移,烈日高悬中天,战场上尸横遍野。方宇这边已有二十余名士兵壮烈牺牲,鲜血染红了脚下的土地;
而幽灵一方也损失惨重,无数幽蓝身影在符箓的威力下化作冰晶,消散于空中。在这场惨烈的厮杀中,运送粮草的队伍在士兵们的拼死护卫下,终于缓缓向城门靠近。
当最后一名幽灵消散,方宇望着战场,发现幽灵死去的地方竟留下一颗颗散发着微光的珠子。
他鬼使神差地将这些珠子一一拾起,收入囊中。完成护送任务、入城交令后,方宇回到住所。夜深人静时,他取出珠子,只见它们在黑暗中熠熠生辉,内部流转的光晕仿佛蕴含着无穷奥秘。
凝神细探,方宇震惊地发现,珠子里竟封存着幽灵生前修炼的功法与精纯灵力。这些功法繁复精妙,他从未见过,却又隐隐感觉与纸界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然而,无论他如何探寻,珠子中都未留下任何关于这些幽灵来历的线索。一个巨大的谜团,在方宇心中悄然升起,驱使着他去揭开纸界更深层的秘密 。
自那次惊险的粮草护送后,方宇在军营里过着看似平静的日子。每日按部就班地操练、用餐,日子平淡得掀不起一丝波澜。
可每当夜深人静,他总会不自觉地摸向怀中的珠子,那些闪烁着微光的神秘物件,如同千万只蚂蚁在啃噬着他的心,让他坐立难安。
那些鬼物为何抢夺粮食?珠子里封存的诡异功法又从何而来?这些疑问如同巨大的谜团,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
就这样,一个月的时光悄然流逝,方宇再也无法按捺心中的好奇与不安。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他趁着夜色的掩护,避开巡逻的士兵,悄咪咪地翻过城墙,踏入了城外那片寂静而神秘的山地。
山间弥漫着潮湿的雾气,脚下的碎石不时发出细微的声响,方宇小心翼翼地前行着,月光透过斑驳的树枝洒在他身上,拉出长长的影子。
不知走了多久,一团浓稠如墨的迷雾突然出现在眼前。方宇深吸一口气,握紧腰间的木剑,毅然决然地踏入迷雾之中。
当他穿过那层迷雾,一座奇异的城市赫然出现在眼前——整座城市竟全部由纸张搭建而成,亭台楼阁、城墙街巷,皆是薄纸所化,在月光下泛着诡异的光泽。
方宇屏住呼吸,悄无声息地潜入城中。此时正值晚饭时分,各家各户的烟囱中升起袅袅炊烟。
可那烟雾里晃动的身影却让他脊背发凉——街道上、屋檐下,往来穿梭的皆是半透明的鬼体,他们身形飘忽,眼中却透着人类才有的温情。
更令他震惊的是,每一户人家的窗棂内,都能看到人类孩童的身影,他们嬉笑玩耍,与鬼物们亲密无间,宛如寻常人家的亲子。
方宇的心提到了嗓子眼,脚步不自觉地加快,他在错综复杂的街巷中穿梭,试图寻找这诡异景象背后的真相。
就在他满心疑惑、不知所措时,城主府的灯火突然亮起,如同一道刺破黑暗的闪电。紧接着,一个浑身散发着幽光的纸人从府中缓缓走出,朝着方宇的方向招了招手。
方宇瞬间警觉起来,转身便想逃离。可那纸人只是轻轻一挥衣袖,一股无形的力量便束缚住了他的身体。
方宇惊恐地发现,自己的皮肤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透明、纸质化。他挣扎不得,只能眼睁睁地被那股力量牵引着,跟随纸人走进了城主府。
在城主府的大堂内,方宇被迫坐在一张纸制的椅子上。那纸人老者缓缓褪去身上的纸皮,露出一张布满皱纹却和蔼可亲的人类面容。
与此同时,方宇身上的束缚也随之消失,他试探着活动了一下身体,重新恢复了肉身。
老者微笑着倒了一杯冒着热气的茶水,推到方宇面前:“喝一口吧。喝完了,你才能不受此城的法则影响。”
方宇盯着那杯茶水,犹豫片刻后,一咬牙将其一饮而尽。苦涩的茶水入喉,一股暖流瞬间传遍全身。
见方宇喝完,老者欣慰地笑了笑,缓缓开口道:“你是进来这里的第 300 个人。从前也有很多人如你这般,误打误撞来到此处,对这城里的一切感到惊奇与疑惑。
现在,我便给你讲讲这城的由来……我们这城里的所有鬼魂,皆是为这个世界征战而死的士兵和将领。
他们战死后,不知为何未能踏入轮回之道,反而滞留阳间。
他们心中满是对孩子和家庭的牵挂,可阳间的法则又不允许他们长久停留,一旦久了,灵魂便会消散。
老者望着杯中的涟漪,声音里浸着跨越岁月的苍凉,直到有位将军想出法子——用折纸搭建城池,再以阴刻咒文赋予其永恒之力。
如此,这些亡魂才能维持鬼体,守着他们放不下的牵挂,直到看着孩子们长大成人。
烛火在老者布满裂纹的掌心轻轻摇晃,映得他眼底的追忆忽明忽暗:当孩子们走出城门的刹那,父母的魂灵便会化作纸片,融入城墙。
他们并未消散,而是以另一种方式加固这座城市。久而久之,世人将这十八座由执念铸就的城池,称作地狱十八层
方宇攥紧茶杯,杯壁沁出的水珠顺着指缝滑落。
他忽然想起那些抢夺粮草的幽灵,想起珠子里封存的功法,终于明白为何它们要与活人争夺物资——维持这座纸城运转,喂养城中孩童,都需要庞大的能量。
这些由鬼养大的孩子不简单。老者枯瘦的手指叩击桌面,发出纸张相触的脆响,在阴阳交织的环境里,他们体内孕育出特殊灵力,既能与神族抗衡,又能守护人间。
你以为皇朝不想管这些遗孤?连年征战耗尽了朝廷元气,所谓抚恤不过是一纸空文。
神界步步紧逼,人间灵力枯竭,唯有这些被世人误解的,在绝境中撑起一片生存空间。
窗外传来夜枭的啼叫,方宇望向纸窗外浮动的鬼影,忽然看清他们怀中抱着的孩童——那些孩子的眼睛里,既有孩童的纯真,又有超越年龄的坚毅。
原来这座被世人恐惧的纸城,竟是人间最后的防线。
老者沉默许久,将一杯新茶推到他面前:现在你明白,为何那些珠子里封存着功法了吧?那是先辈们用最后的力量,为后人留下的传承。
晨曦刺破雾霭,方宇眼前的纸城如退潮般缓缓消散。
青砖黛瓦化作片片素纸,穿梭的鬼影凝成缕缕青烟,最后连脚下的土地都化作虚幻。
他孤身站在空荡荡的原野上,晨风卷起几片残纸掠过脚踝,仿佛这座承载着无数故事的鬼城,从未存在过。
此后每次押运粮草,方宇总会刻意放缓行程。当队伍经过那片迷雾笼罩的区域,他便佯装疏忽,任由幽灵们夺走部分军粮。
回到军营,等待他的是长官的怒骂与军棍的责罚。皮开肉绽的痛楚在身上蔓延,可每当夜幕降临,
体内总会泛起丝丝暖意——那是纸城赋予他的神秘力量,带着诡异的治愈之力,让伤痕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
更奇妙的是,一种全新的法则之力在他经脉中游走,苍凉与悲悯交织,如同寒冬里的炉火,温暖而坚韧,“悲凉于世,善度天下”八个字,渐渐刻进他的灵魂深处。
怀揣着这份使命,方宇踏上了探索其余十七座纸城的征程。
每座纸城都藏在隐秘之地,或隐匿于深山林海,或沉眠于荒漠沙海。
但无一例外,城门内迎接他的,都是那位白发苍苍、笑容和蔼的老者。
同样的纸制城池,同样的炊烟袅袅,同样的鬼灵与孩童相依的场景,让方宇愈发确信:这些老者,或许就是那位神秘将军的不同化身。
当方宇推开第十八座纸城城主府的大门时,夕阳正将天际染成血色。老者如往常般为他斟上一杯热气腾腾的茶水,氤氲水汽中,方宇终于按捺不住心中的疑惑:“您...是那位创造纸城的将军吗?”
话音未落,老者的身形骤然变化。白发化作墨色,佝偻的脊背挺直如松,浑浊的双眼变得炯炯有神,周身散发着令人敬畏的气势。
眨眼间,一位身形魁梧、豹眼环睁的将军立于眼前,甲胄上的符文闪烁着微光,手中长枪似要刺破虚空。“没错,我便是创造十八纸城、开辟此间天道之人。”
将军的声音如洪钟般震人心魄,“如今神界威压日盛,人间岌岌可危。我的力量已近枯竭,而你,是我选中的传承者。我欲将毕生所悟天道倾囊相授,你,可愿担此重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