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徒瑾的到来,玄穹真君早已洞若观火。
作为此事的负责人,司徒瑾深知自己肩负着对下属作出交代的责任与义务。然而关于钟离南益及其家族的最终处置,决定权始终牢牢握在玄穹真君手中。
玄穹真君刻意轻咳数声,随即敛容正色,目光如电般射向司徒瑾:“司徒小子,且按天枢盟律法行事。钟离一族中,凡无灵根者一律流放边陲;身具灵根者……”他话音微顿,指尖在玉座上轻叩三下,“尽数诛灭。”
说到此处,玄穹真君特意留意着司徒瑾的神色,见对方凝神静候,便继续道:“至于钟离南益本人……”他刻意拖长语调,待殿中灵气都仿佛凝滞时,才缓缓道出:“吾已在其神魂深处种下禁制。”
司徒瑾原本垂首恭听,却见真君说罢便抚着短须默然不语。他立时心领神会,当即躬身告退。
待那袭青衫消失在殿外,玄穹真君这才转首望向侍立一旁的钟离南益,眸中闪过一丝难以捉摸的幽光。
“钟离小子,如今这番处置,你可还安心?可还满意?”
始终静立一旁的钟离南益闻言,整了整有些凌乱的衣袍,朝着宝座方向行三跪九叩大礼。
玄穹真君见他举止从容,眼中赞许之色愈浓,随即轻挥袍袖。一名筑基期修士应声而入,领着钟离南益悄无声息地退出了大殿。
此时,刚一踏出主殿的司徒瑾,尚未不及整理思绪,便被一众早已在此守候多时的各方势力首领与六大世家老祖团团围住。
众人目光灼灼,眼中尽是探究与询问之色。司徒瑾神色不变,从容不迫地将玄穹真君的最终决断清晰传达。
闻此结果,以深海堡垒为首的诸多势力代表彼此交换了一个眼神,虽未多言,却都心照不宣地微微颔首,随即纷纷化作道道遁光悄然散去。
对他们而言,真君此番裁决既维持了天枢盟律法的威严,又未过度打破现有势力格局,已是一个相当令人满意的结局。
然而,场中唯独那六位世家老祖依旧伫立原地,人人面色沉郁,周身灵压都因心绪不宁而微微波动。
这也难怪,在此番围剿钟离家族的行动中,他们六家出力最巨,花费亦是不小,如今见到主犯钟离南益竟保得性命,家族血脉也未尽数诛绝,心中自是意难平。
沉寂半晌,终是周家老祖率先发难。他越众而出,脸上毫不掩饰其不悦之色,目光锐利地直视司徒瑾,沉声道:“司徒道友,真君如此处置,是否过于……宽仁了?”
“依照天枢盟铁律,凡与古魔勾结者,皆当诛,立杀无赦!钟离家族罪证确凿,却得此轻拿轻放,这……”
面对周家老祖近乎质问的诘难,司徒瑾面容依旧冷峻,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周道友,处理古魔一事,尺度轻重,皆由玄穹真君亲自权衡定夺。若道友对此心存疑虑,”
他话语微顿,目光扫过其余五位老祖,“不妨亲自前往主殿,向真君当面陈情。在下职责已尽,尚有要务待处,就此告辞。”
言毕,他向着六人微一拱手,便不再多言,身化一道清冷剑光径自离去,只留下六位老祖在原地面面相觑,脸色阴晴不定,空气中弥漫着一片压抑的沉默。
周家老祖的脸色此刻阴沉得几乎能滴出水来,在他看来,司徒瑾方才那番公事公办的姿态,分明是当着众人的面给他难堪。
他盯着那道远去的遁光,终究按捺不住,从鼻间发出一声极重的冷哼,语带讥讽地扬声道:“司徒道友如今……当真是好大的架子!”
其余四位世家老祖虽未直接出声附和,但面上不豫之色也显而易见,灵压微微起伏,显然心中同样积郁着不满。场中气氛一时变得有些剑拔弩张。
就在此刻,一直沉默不语的师家老祖适时上前一步,伸手虚按,温声劝解道:“周道友,慎言。”
他目光扫过众人,语气沉稳而意味深长,“老夫细细思量,反倒觉得真君此番处置,看似宽仁,实则深谋远虑,拿捏得恰到好处。”
说话间,他不动声色地向其余五人递去一个颇具深意的眼神,暗中微微摇头。
众人皆是历经风雨之辈,立时心领神会,意识到在此地继续争论绝非明智之举。那股凝聚的愠怒之气稍稍一滞,随即在无声的默契中缓缓消散。
几位老祖彼此交换过眼神,终是按下心头不快,随着师家老祖一同转身,默然朝着宫殿之外徐徐行去。
不过片刻功夫,六位老祖便已远离玄穹真君所在的主殿,飞落在一处僻静的山峰之巅。
身形刚一落地,周家老祖便按捺不住,率先发问:“师老头,究竟是何等要紧话,非得避到此地方能言说?”
“即便当着玄穹真君的面,老夫也要直言不讳——如此处置,岂非为我六大家族埋下莫大祸根?”他语气激愤,周身灵压都因怒意而微微震荡。
此言确实道出了众人共同的隐忧。玄穹真君对钟离家族的判决,看似遵循律法,实则对出力最多的六大家族极为不利。
那钟离一族虽遭放逐,无灵根者得以保全性命,若历经数百年休养,族中再生出灵根修士,届时必然视他们六家为血仇,日夜窥伺报复。
凡俗界常言“只有千日做贼,哪有千日防贼”,这般浅显的道理,在场众人岂能不知?
更令他们愤懑的是,钟离南益非但未被投入深海水牢受尽折磨,反被真君收为死士,得以保全修为与性命——这般结果,叫他们如何能够接受?
师家老祖见众人情绪激昂,遂捻须缓言:“诸位道友且稍安勿躁。司徒道友今日态度疏离,实则是在避嫌。诸位试想,钟离一族既倒,他司徒瑾便是下一个制衡我等六族的棋子,岂敢与我等走得太近?”
他目光扫过众人,语重心长地继续剖析,“再者,真君任期尚有九十余载,在此期间,我们只需派人严密监视钟离南益的动向即可。至于那些无灵根的钟离族人……”
他略作沉吟,眼中闪过一丝精芒:“待风头过去,大可施展秘法抹除其族人的记忆,并将其家族传承的功法秘籍尽数销毁。待到数百载岁月流转,谁还会记得自己曾是修仙世家之后?届时,钟离一族自然彻底沦为凡俗,再不足为虑。”
此言一出,其余五位老祖皆是眼前一亮。周家老祖更是抚掌大笑:“妙啊!盟律虽严禁修士无故屠戮凡人,但若只是消其记忆、夺其传承,令他们彻底沦为凡俗世家,却是无妨。如此,既绝后患,又不违律法,当真是一举两得!”
在师家老祖一番周密谋划下,其余五位世家老祖皆转忧为喜,纷纷驾起遁光离去。
峰顶转眼间只余师家老祖一人独立云端,山风拂动他宽大的袍袖。
他遥望着云雾缭绕间玄穹真君所在的宫殿,目光深邃,低声轻叹:“不愧是执掌堡垒数百年的玄穹真君,此番布局,当真是老谋深算,令人叹服。”
而此时,远在宫殿深处的玄穹真君正静坐于玉座之上。方才六位老祖在山峰上的对话,一字不落地传入他耳中。
当听到师家老祖那番见解时,他指尖轻叩扶手的动作微微一顿,淡漠的眼眸中掠过一丝讶异。
“倒是个明白人。”真君唇角泛起若有似无的弧度。他确实没想到,一个金丹期的世家老祖,竟能窥破他层层布局后的深意。
既铲除了不听话的钟离一族,又收获了一名金丹期的死士;既扶植了懂得审时度势的新势力,又借此敲打了日渐骄纵的六大世家。这一石数鸟之计,竟被一个金丹修士看出了端倪。
不过这份欣赏转瞬即逝。在玄穹真君眼中,修真界的权术博弈不过是一场棋局。执棋者又岂会对棋子的聪慧或愚钝产生过多情绪?
重要的是,经此一役,堡垒势力重归平衡,未来九十载任期之中,他再也无需为这些俗务分心,可以全心闭关,追寻大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