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殿那对沉重的青铜大门在寂静中缓缓向内开启,发出悠长而低沉的摩擦声,钟离南益独自迈过高高的门槛,衣袂在微风中轻扬。
他刚踏入殿内,身后便传来一声巨响——那两扇巨门重重合拢,将外界的光明与声响彻底隔绝。
霎时间,原本漆黑如墨的殿堂四壁突然亮起无数光点,如同夜空中骤然绽放的星辰。
镶嵌在穹顶和墙壁上的夜明珠与灵石相继苏醒,柔和却不容置疑的光芒顷刻间驱散了每一个角落的阴影,将这座宏伟殿宇的全貌展露无遗。
一个苍老却洪亮的声音凭空响起,让钟离南益浑身一颤,不由自主地绷紧了身躯。
“钟离小子,你终于来了。”声音在空旷的大殿中回荡,带着几分戏谑,“可是让本真君好等啊。”
钟离南益猛然抬头,循声望去。在宫殿最深处的白玉阶梯顶端,九十九级台阶层层叠叠地通向一座悬浮的玉台。
台上安放着一把雕刻着古老符文的宝座,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正慵懒地倚坐在上面。
他身披绣着流云纹的青色长袍,虽然面容苍老,双眼却明亮如炬,此刻正带着几分玩味的神情,俯视着下方略显仓皇的钟离南益。
“属下……万死。”
钟离南益双膝重重跪落在地,冰冷的玉石地面传来刺骨的寒意。他深深俯首,前额紧贴光滑如镜的地面,这个以头抢地的姿势将他此刻的惶恐与绝望表露无遗。
他心知肚明——六大世家为他精心准备的铁证早已呈递至玄穹真君面前,此刻任何辩解都苍白无力,唯有坦诚认罪,或能保全最后一丝尊严。
“哦?”玄穹真君微微前倾身子,指尖轻叩宝座扶手,“你何罪之有?”他刻意拖长了语调,先前那抹玩味的笑意已彻底敛去,取而代之的是冰封般的审视目光。“你可是本真君座下最得力的红人,深受倚重。”
这句看似褒奖的话语却让钟离南益浑身一颤。他清楚地记得,当年正是玄穹真君亲自将他从微末中擢升,看中的便是他那股不甘人后的锐气与野心。
那时的真君曾赞许他“如出鞘利刃,锋芒毕露”。
可惜如今,这柄利刃却因过分贪婪而卷了刃——他太过执着于经营钟离一族的势力,处处为家族谋利,竟全然忘却了自己身为制衡六大家族的关键棋子,本该恪守中立,维护各方平衡。
玄穹真君凝视着下方那个伏地不起的身影,眼底掠过一丝复杂的情绪。那不仅是失望,更带着几分被背叛的痛楚——他亲手栽培的利剑,最终却毫无用处。
面对玄穹真君字字诛心的嘲讽,钟离南益喉头滚动,却终究无言以对。他深知自己确实辜负了真君的知遇之恩,但此刻,保全钟离一族血脉的执念已压倒了一切。
他猛地抬起头,眼中交织着绝望与恳求,颤声道:真君,求您看在属下这些年兢兢业业、忠心追随的份上,网开一面……饶过我族中老小性命。
他艰难地吞咽着,继续道:那些与古魔勾结的族人,我愿全部交出,任凭发落。话音未落,他的额头已重重磕在冰冷的地面上,发出令人心悸的闷响。
玄穹真君凝视着脚下这个曾被他寄予厚望的身影,唇角掠过一丝冷笑。壮士断腕?他缓缓起身,你这点舍车保帅的心思,当真以为本座看不透么?
他踱步至玉阶边缘,声音里淬着寒意:即便本座有心法外开恩,你们钟离家族这些年来树敌太多,早已成众矢之的。
你族中人仗着你的权势,这些年横行无忌,连天枢盟定下的规矩都敢践踏。真君的指尖凝聚起一点寒芒,如今罪证确凿,若我执意相护,且不说其他六大家族会如何反应,单是那些暗中蛰伏的仇家,就足以让内城区动荡些年。
他转身望向殿外翻涌的云海,语气渐沉:本座尚有九十余载任期,若因你一族之过引发各方势力的不满,本君无法向他们交待。寒光在他指间明灭不定,钟离南益,你告诉本座——这个代价,你担得起吗?
钟离南益的心直坠冰窟。尽管早已预料到这般结局,但当冰冷的回应真正降临时,那股刺骨的绝望仍远超他的想象。
他强迫自己稳住颤抖的指尖,家族上下数十万性命此刻都系于他一人之身,他绝不能在此刻溃败。
他深吸一口气,齿关紧咬,再度抬头时眼中已燃起决绝的光芒:真君大人,若以属下自身为筹码……不知可否令您动心?
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间艰难挤出:属下愿彻底放开心神,任凭您在属下神魂中种下禁制。从此生死荣辱,皆系于您一念之间。
他重重叩首,额前已渗出鲜血:只求您网开一面,放过族中那些毫无灵根的凡人。将他们逐出深海堡垒,任其自生自灭便可。至于那些身具灵根的族人……
他的声音微微发颤,这些年来与其他势力结怨的,本就是他们。就让他们留下来,充当各方泄愤的对象,如此可好?
这个提议让玄穹真君眼底掠过一丝异彩。他万万没想到,钟离南益为了保全血脉竟愿付出如此代价。
更妙的是,这份交易的对象是他玄穹真君本人,而非深海堡垒——这等取巧的安排,既保全了规则体面,又让他能独占一个金丹修士的绝对忠诚。
你这份筹码……玄穹真君指尖轻叩扶手,鎏金座椅发出规律的轻响,确实让本座心动。
他凝视着阶下那个卑微的身影,心中飞快权衡:一个心甘情愿受制于人的金丹修士,其价值远超想象。
毕竟修真界中,宁可自爆金丹也不愿受制于人的修士比比皆是。若能借此将钟离南益完全掌控,多得一个得力臂助,也是一笔不错的交易。
殿内灵光流转,映照着他晦暗不明的神色。
“可。”
玄穹真君端坐于玉座之上,声如寒玉相击,“此约既成,本座便依你所请。那些毫无灵根的凡人,三日内将被驱逐出深海堡垒疆域。至于身具灵根者……”
他眸光微沉,“必须留待各方处置,这是给整个堡垒势力的交代,望你明白。”
他缓缓起身,流云广袖在灵风中轻拂,望向钟离南益的目光中带着几分难以言喻的惋惜:“可惜了。若非被宗族牵绊,以你的天赋与悟性,百年内未必不能一窥元婴大道。”话音落下时,一声轻叹已随风消散在殿宇间。
“属下……拜谢真君恩典。”
钟离南益伏身行礼的瞬间,眼底曾掠过一丝如释重负的微光,旋即又归于死寂。
他接连三叩首,每一声叩击都清晰回荡在空旷大殿中。待他再度抬首时,面容已平静如深潭:“真君明鉴,钟离一族本只是偏安一隅的练气小族。”
“当年全族节衣缩食,耗尽百年积蓄助我筑基。彼时我便该倾力回报,然族人见我有望结丹,竟不惜举债遍寻天材地宝,甚至数次险些遭遇灭族之祸……”
他的声音渐沉,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如今我既登高位,岂能在家族危难之际独善其身?”
“这些年来,族中子弟或仗势横行,或与各方结怨,皆因我纵容所致。今日之局,不过是我钟离南益……必须偿还的因果。”
最后一字落下时,他再度俯身,将前额深深抵在冰冷的玉砖上。
这个曾叱咤一方的金丹修士,此刻却像一座缓缓倾塌的山岳,在宗族大义与修道前程之间,终究选择了那条早已注定的不归路。
玄穹真君微微颔首,并未多言。
二人相对而立,同时抬手起誓,古老的咒文在殿宇间回荡,随着最后一道音节落下,天道规则化作无形烙印没入虚空——这场以神魂为质的交易,至此已成定局。
只见玄穹真君并指为笔,在虚空中徐徐勾画。指尖过处,灵光流转,一道繁复精密的禁制符文逐渐凝聚成形,每一笔都蕴含着令人心悸的大道威压。
当成型的刹那,整座大殿的灵气都为之一滞。
“放开心神。”
钟离南益闻声闭目,周身护体罡气尽数收敛。那道悬浮在半空的禁制骤然化作流光,如游丝般没入他的眉心。
霎时间,他周身剧震,金丹表面浮现出与空中禁制完全相同的纹路,如同给金丹套上了一道无形的枷锁。
待最后一丝灵光隐没,玄穹真君拂袖示意钟离南益退至殿侧。
沉重的青铜大门再度开启,一道修长身影踏着灵雾步入殿内。司徒瑾目光扫过伫立在一旁面色苍白的钟离南益,随即整肃衣冠,向玉座上的玄穹真君郑重行礼:
“属下司徒瑾,参见真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