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元山脚下,一处悬崖洞府外。
两年半的光阴如流水般逝去。何太叔盘坐在洞府外的青石平台上,身下蒲团已被晨露浸湿。
他双眸微闭,呼吸绵长,周身散发着淡淡的灵力波动,如同一尊石像般守护在洞府门前。远处云海翻腾,朝阳将他的身影拉得很长。
在这漫长的守护岁月里,何太叔的大部分时间都在这方寸之地度过。每当夜幕降临,山间的寒气便会凝结成霜,覆盖在他的肩头。
偶尔有飞鸟掠过,也不敢在此停留,仿佛感受到了这位筑基修士身上散发的凛冽剑意。
何太叔偶尔短暂离开,前往云净天关城打探消息。城中的石板路上,总能看到他匆匆的身影。
他穿梭于各大商铺之间,甚至连最偏僻的小巷都不放过,只为寻找那两种珍稀材料的蛛丝马迹。
功夫不负有心人。一年前的某个夜晚,何太叔在城南一家不起眼的小商会中,终于捕捉到了关键情报。
那家名为流火阁的商会掌柜,神秘兮兮地将他引入内室。烛光下,一张泛黄的地图缓缓展开,上面标注着一处遥远的火山群。
赤炎流金沙就在那里,掌柜的手指在地图上轻轻一点,但有一整群赤炎蛇盘踞...他的声音压得极低,仿佛怕被什么人听去。
何太叔的眼睛在烛光下闪烁着锐利的光芒。经过数日的讨价还价,双方终于达成协议:何太叔负责清除蛇群,商会则提供详细情报,并分出一部分金沙和一笔不菲的灵石作为报酬。
而关于天罡金魄的消息,则是在两年前的一场筑基修士聚会中意外获得。那日细雨蒙蒙,何太叔在城西的听雨轩与一众修士品茶论道。
席间一位姓刘的修士醉后失言,提及曾在高山峡谷间见过裂地兽的踪迹。
何太叔当即不动声色地将刘姓修士请到僻静处,以一笔灵石的代价,换来了那处峡谷的详细方位。灵石交接时,刘修士醉眼朦胧中仍不忘叮嘱:那妖兽凶猛得很...道友务必小心...
...
何太叔猛地睁开双眼,只见四周的灵气化作肉眼可见的青色流萤,疯狂地向洞府内涌去。
狂风骤起,吹得洞府两侧的古松剧烈摇晃,粗壮的枝干发出不堪重负的声,针叶如雨般簌簌落下。
要成了!何太叔霍然起身,青衫在狂风中猎猎作响。他目光灼灼地盯着紧闭的石门,感受着灵气流动的轨迹。那灵气旋涡越来越强,在达到某个临界点时,整座山崖都为之一震。
突然,一切归于平静。
风停了,树叶不再摇晃,连虫鸣都消失了。天地间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只剩下何太叔的呼吸声清晰可闻。一个时辰后,伴随着的闷响,尘封两年半的石门终于缓缓开启。
牛慧海迈步而出,身上的衣袍沾满灰尘,却掩不住那双炯炯有神的眼睛。筑基成功的洗髓效果让他伤痕尽消,连早年留下的一道狰狞疤痕也不见了踪影。他掐了个清洗诀,灵光闪过,整个人顿时焕然一新。
恭喜牛道友筑基功成。何太叔抱拳笑道,声音在山谷间回荡。
牛慧海摆了摆手,脸上带着掩饰不住的喜色:比起何道友,我这速度可差远了。他意味深长地看了何太叔一眼,难怪堵主事如此看重你。
何太叔笑而不答,只是做了个的手势。二人坐在平台上的石凳上,远处云海翻腾,夕阳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
何太叔取出灵茶,一边斟茶一边详细讲解筑基后的修炼要点。牛慧海听得入神,不时点头或发问。
半个月里,两人或论道,或切磋,或静修。直到某日清晨,牛慧海再次闭关,将境界彻底稳固。
正午的阳光洒在悬崖洞府外的平台上,将石桌照得暖融融的。何太叔与牛慧海相对而坐,桌上摆满了精致的灵食:晶莹剔透的灵果切片、泛着油光的烤灵禽、还有一壶冒着袅袅热气的灵酒。虽然筑基修士早已能够辟谷,但此刻二人推杯换盏,倒也惬意。
你说什么?逯颖道友...陨落了?何太叔手中的玉杯突然一顿,琥珀色的酒液在杯中微微晃动。他的声音陡然提高,惊飞了不远处树枝上的一对灵雀。
牛慧海叹了口气,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阳光照在他新筑基后愈发红润的面庞上,却照不亮他眼中的阴霾。是啊,谁能想到呢...他摩挲着酒杯,声音低沉。
原来在那段风起云涌的日子里,牛慧海不仅将情报卖给了堵主事,还做了周全准备。他特意请来精通阵法的逯颖,在自己藏身之处布下重重禁制。
那日暮色四合时,牛慧海曾再三劝说逯颖离开:道友且去,此事凶险,莫要牵连...
可逯颖那双丹凤眼中闪烁着贪婪的光芒,她抚摸着阵盘,轻笑道:牛道友多虑了。有这困龙阵在,再加上执法队的悬赏...话音未落,远处已传来破空之声。
牛慧海说到这里,手指不自觉地捏紧了酒杯。那夜的惨烈景象仿佛又浮现在眼前:郁家三名练气修士疯狂攻击阵法,逯颖在阵眼处勉力支撑。
当执法队的身影出现在天际时,绝望的郁家修士竟同时自爆!刺目的光芒中,逯颖最后的惨叫犹在耳畔...
她本可以走的。牛慧海仰头饮尽杯中酒,喉结滚动,都是为了那些悬赏...
何太叔沉默地望向远处云海,眼前浮现出逯颖那总是带着不甘的眼神。他记得那一次捉刀堂的赠丹会上,逯颖曾盯着手持筑基丹的修士,手指将衣角都攥出了褶皱。她那四灵根的资质,注定要比别人付出更多代价。
山风拂过,带来远处松涛阵阵。何太叔将酒缓缓洒在地上,祭奠这位曾经的同道。阳光依旧温暖,可二人之间的气氛却已变得沉重起来。
午后的阳光渐渐西斜,将二人的影子拉得越来越长。酒过三巡,话题转到了当年的其他队友身上。
杭斩嶂和蒋少仁啊...牛慧海夹起一片晶莹的灵藕,若有所思地咀嚼着,那两位可是在战场上杀红了眼。
何太叔眼前仿佛浮现出当年的景象:杭斩嶂手持长刀,在敌阵中杀进杀出,每一刀都带着刻骨的仇恨;将少仁则沉默地跟在后面,手中的假山如毒蛇般精准,每一击都想将敌人砸死。十年征战,他们用敌人的鲜血洗刷着心中的仇恨。
将道友后来...牛慧海摇了摇头,脸上露出几分唏嘘,终究抵不过岁月,入赘了林家。他说着比划了一下,就是那个以酿酒闻名的小修仙家族。听说现在整日美酒佳肴,连修炼都荒废了。
何太叔闻言轻笑,阳光在他眼中跳动:倒也逍遥。他想起将少仁斑白的鬓角,和那双看透世事的眼睛。
倒是杭斩嶂...牛慧海的声音突然低沉下来,万通商会签了三十年的卖身契。他举起酒杯,酒液在阳光下泛着琥珀色的光芒,这一走,怕是...
话未说完,但何太叔已经明白。三十年光阴,对修士而言何其珍贵。杭斩嶂这是赌上了自己筑基的希望。
话题转到叶翎霜时,牛慧海突然来了精神:那丫头片子!他拍着桌子,震得杯盘叮当作响,我牛某人行走修真界这么多年,还没在谁身上吃过这么大的亏!
何太叔忍俊不禁:半年前我在青元山偶遇她,已经筑基成功了。他想起那日叶翎霜一袭白衣,站在山崖边的样子,宛如谪仙。
十一人的小队啊...牛慧海突然感慨,仰头望着天空中飘过的云彩,如今就剩我们三个筑基了。他的声音里带着说不出的落寞。
山风拂过,带来远处松涛阵阵。何太叔举起酒杯,轻声道:大道艰难。四个字,道尽了修真路上的无尽沧桑。
夕阳西沉,余晖染红了半边天空。牛慧海的身影渐渐消失在云海之中,他那标志性的灰袍在风中猎猎作响,很快便化作天边的一个黑点。
何太叔站在悬崖边,望着老友远去的身影,心中了然——以牛慧海那一身逃遁神通,确实更适合在广阔的天地间游走,而非困守在这青元山上。
就在何太叔准备转身回洞府时,天际突然出现一道熟悉的身影。那人御剑而来,剑光在暮色中划出一道银色的轨迹。随着距离拉近,何太叔的嘴角不自觉地上扬——是王束!
王兄!何太叔向前迎了两步,却在看清来人面容时心头一震。记忆中那个豪迈不羁的青年剑客,如今两鬓已染上霜白,眼角的皱纹刻满了岁月的痕迹,唯有那双眼睛依然明亮如昔。
王束稳稳落在平台上,收起飞剑,郑重地抱拳躬身:恭贺何前辈筑基成功,大道在望。他的声音依旧洪亮,却多了几分沉稳。
何太叔的笑容僵在脸上,喉结滚动了一下:王兄,你我之间...
礼不可废。王束直起身,从储物袋中取出一个青瓷酒坛。泥封刚启,一股沁人心脾的桃花香气便弥漫开来,带着淡淡的灵气,让人闻之精神一振。
这是...公孙大夫的桃花酿?何太叔的声音有些发颤,他有不好的预感。
王束点点头,眼中闪过一丝黯然:公孙大夫在你闭关筑基时...寿终正寝了。他双手捧着酒坛,如同捧着什么珍宝,临终前嘱咐我,将他珍藏的桃花酿分赠诸位老友。
山风突然变得凛冽,他接过酒坛,指尖触到冰凉的瓷壁,仿佛触碰到了那段逝去的岁月。坛身上还留着公孙大夫亲手刻下的二字,那是老人最得意的陈酿。
公孙大夫...葬在何处?何太叔的声音干涩得不像自己的。
他无儿无女,遗骨已由弟子送回故里安葬。王束望着远方的云,轻声道。
二人沉默地坐在石凳上,夕阳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王束说起这些年的生活——与燕姑琴瑟和鸣,在大战第六年生下长女,后来又陆续添了三个孩子。
说到四个孩子都没有灵根时,他的声音低沉下来,粗糙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
今日来寻何前辈,王束突然抬头,目光灼灼,一是完成公孙大夫的遗愿,二是...他顿了顿,来讨要当年的承诺。
暮色渐浓,何太叔望着王束苍老却依然挺拔的背影,心中了然——他们剩下的时间都不多了。
他缓缓从怀中取出一块温润的青色玉牌,玉牌在月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晕,正面刻着一个苍劲有力的字,背面则隐约可见细密的符文流转。
王兄,何太叔将玉牌递出,声音低沉而坚定,此物赠你。
王束接过玉牌,指尖触碰到玉面的刹那,一缕清凉的神念波动传入识海。他粗糙的手指摩挲着玉牌上的纹路,眼中闪过复杂的光芒。
持此玉牌者,只要身具灵根...何太叔的话还没说完,王束突然放声大笑,那笑声浑厚爽朗,仿佛又回到了当年战场上的豪迈。
我就知道何兄弟不会变!王束重重拍在何太叔肩上,震得他杯中酒液微漾,燕姑那婆娘还担心你筑基后翻脸不认人,真是妇人之见!
二人相视一笑,多年的隔阂在这一刻烟消云散。他们举起酒碗,就着清冷的月光,将公孙大夫珍藏的桃花酿一饮而尽。
酒液入喉,先是清冽,继而化作一股暖流,带着记忆中的桃花香气,仿佛又看到了那位白发老医师捋须微笑的模样。
酒坛渐空,月色愈明。当最后一滴酒落入喉中,二人脸上的笑容也渐渐淡去。夜风穿过悬崖,带走了最后一丝酒香。
王束起身告辞时,脚步略显蹒跚。他站在平台边缘,回头望向何太叔,月光在他布满皱纹的脸上投下深深的阴影:何兄弟...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这怕是我们最后一次相见了。
何太叔喉头滚动,却发不出声音。他看见王束紧紧攥着那块玉牌,指节都泛了白,仿佛握着整个家族的希望。
一道剑光亮起,王束的身影渐渐远去,最终化作天边的一点星光。悬崖上只剩下何太叔独自伫立,月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远处传来夜枭的啼叫,凄清地在山谷间回荡。
你也保重,王兄。
何太叔的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随着夜风飘散在悬崖之上。他站在原地未动,望着王束远去的背影,直到那道剑光彻底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月光如水,静静洒在青石平台上。何太叔的衣袍在夜风中轻轻摆动,发出细微的沙沙声。他缓缓抬起手,似乎想要抓住什么,最终却只是无力地垂下。指尖触碰到的,只有冰凉的夜雾。
远处山涧传来溪水潺潺的声响,在这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何太叔突然意识到,那些在炼气期与他并肩作战、把酒言欢的故人们,正在一个个离他而去——公孙大夫寿终正寝,逯颖陨落于郁家修士的自爆,王束的寿元也不多了...
仰头望向星空,那些闪烁的星辰仿佛故人的眼睛,正无声地注视着他。夜风吹乱了他的发丝,也吹散了眼角那一丝难以察觉的湿润。
大道独行...他喃喃自语,声音消散在夜风中。腰间的五柄飞剑似乎感应到主人的心绪,发出轻微的嗡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