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族的幻月殿里,这回是真点了灯。
不是月光石那种清冷冷的白光,而是实实在在的烛火——几十盏琉璃狐灯沿着殿壁排开,暖黄的光把白玉柱子映得泛着蜜色,连空气都暖和了几分。
楚清歌一进殿就乐了:“这才像谈事儿的地方嘛。刚才那幻境里冷飕飕的,我还以为你们狐族都修冰系功法呢。”
胡三奶奶在主位坐下,拐杖往旁边一靠,居然从袖子里摸出个烟袋锅子,吧嗒吧嗒抽了两口。烟味儿不呛,有股淡淡的药草香。
“年纪大了,怕冷。”老太太吐了个烟圈,“真身大殿就得暖和点,幻境那是为了气势——小丫头,坐。”
楚清歌和沈墨在客位坐下。赤羽这回没停肩上,而是飞到大殿梁柱上找了个视野好的位置蹲着,一副“本座负责监场”的架势。小朱朱依旧缩在楚清歌怀里,但破幻瞳一直开着,金灿灿的眼珠子滴溜溜转,把殿里每个人、每件摆设都扫了一遍。
阿甲……阿甲终于从地里钻出来了,抖了抖身上的土,蹲在楚清歌脚边打哈欠。
“先介绍介绍。”胡三奶奶用烟袋锅子指了指身后,“蛇族青鳞夫人,管南边毒沼那片。熊族铁背,北山熊洞归他管。狼族断耳,西山狼群的话事人。”
三位妖族代表朝楚清歌点了点头——算是给面子了。
楚清歌也咧嘴笑:“楚清歌,玄天宗前药园杂役现逃亡人员,擅长炼丹画符和破幻术。这位是我师兄沈墨,剑法还行,就是不太爱说话。”
沈墨:“……”
胡三奶奶又抽了口烟:“说说吧,丫头。你手里那神农图谱和剑鞘,到底怎么回事?陆明远为了这两样东西,连潜伏百年的身份都顾不上了,直接跟宗门撕破脸——它们值这个价?”
楚清歌从储物袋里掏出剑鞘,放在桌上。
古朴的青铜鞘身,上面刻着的纹路在烛光下泛着淡淡的金芒。她没有把图谱拿出来——那东西已经印在她识海里了,拿不出来。
“剑鞘是沈师兄从剑冢得的,内壁刻着《神农氏图谱》的完整传承。”楚清歌手指轻点鞘身,“图谱分三部分:草木本真、万物生克、破妄归源。陆明远想要的,应该是最后那部分。”
青鳞夫人蛇尾轻摆,嘶嘶问道:“破妄归源……能破解血晶污染?”
“能。”楚清歌点头,“我试过。用图谱里的‘净源符’,配合通灵之体引导,可以把血晶里的怨气杂质剥离,只保留纯净的妖力精华——虽然会损失七成能量,但至少不会让人发疯。”
铁背熊王眼睛一亮:“七成?那也还剩三成!比直接废了强!”
断耳狼将却皱眉:“你怎么证明?”
楚清歌笑了。
她从储物袋里摸出个小玉瓶,拔开塞子,倒出几颗暗红色的晶体碎片——正是之前在林青羽丹药里发现的血晶残渣。
然后又掏出张黄符纸,手指蘸了朱砂,刷刷刷画了道复杂符文。画完把符往血晶上一贴,闭目凝神,眉心胎记微微发烫。
通灵之体运转。
符纸上的符文亮起柔和的青光,像水波一样漫过血晶。那些晶体表面开始渗出黑气,黑气扭曲着化作狰狞的鬼面,发出无声的嘶嚎——那是被禁锢在血晶里的怨魂。
青光持续了约莫十息。
黑气散尽,血晶从暗红变成了晶莹的淡红色,像品质上乘的红宝石,散发着纯净的妖力波动。
楚清歌睁开眼,脸色有点白——这活儿挺耗神。她把净化后的血晶推到桌子中央:“喏,验货。”
三位妖族代表同时伸手。
青鳞夫人用指尖拈起一粒,放在鼻尖轻嗅,又用舌尖点了点,闭目感受。铁背熊王直接吞了一粒,咕咚咽下,浑身肌肉一阵鼓胀。断耳狼将最谨慎,把那粒血晶按在额头上,用狼族特有的血脉感应之法探查。
半晌,三人同时抬头。
眼神都变了。
“纯净……无比纯净的妖力。”青鳞夫人声音发颤,“没有怨气,没有杂质,就像……就像直接从天地灵气中提炼出来的!”
铁背熊王握紧拳头,骨节嘎嘣响:“我感觉到了!就这一小粒,顶我苦修三天!”
断耳狼将盯着楚清歌,独眼里闪过复杂的光:“人族,你真有办法大规模净化?”
“有图谱,有剑鞘,有我的通灵之体——三样齐全就能办到。”楚清歌把血晶收回瓶子,“但前提是,你们得帮我搞定陆明远。他手里掌握着血晶的源头,不掐断那个,净化再多也是治标不治本。”
胡三奶奶敲了敲烟袋锅子:“陆明远去玄天宗禁地了。老身猜,他是想取禁地里封印的某样东西——那东西和血晶源头有关。”
沈墨忽然开口:“是什么?”
“不知道。”老太太摇头,“禁地的秘密,只有历代玄天宗宗主和守禁人清楚。但陆明远潜伏百年,很可能已经摸到了线索。他这次撕破脸皮也要回去,说明那东西……很重要。”
大殿里静了片刻。
楚清歌在脑子里飞快盘算:禁地她去过的,触发了丹尊残魂,但没发现别的异常——等等,丹尊?
她下意识摸了摸眉心。
胎记微微发烫,里面那老家伙自从上次冲击幻术后就沉寂了,但说不定知道些什么……
“胡奶奶。”楚清歌抬头,“你们狐族内部,现在是什么态度?支持陆明远的,反对的,各有多少?”
胡三奶奶还没答话,殿外忽然传来通报声:
“报——三长老到!”
殿门开了。
进来的是个中年模样的狐族男子,白衣玉冠,面容俊美,身后拖着三条蓬松的狐尾——是三条,不是九条。他走路带风,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微笑,一进殿就先朝胡三奶奶躬身:
“三奶奶安好。听说有人族贵客到访,晚辈特来拜会。”
胡三奶奶眼皮都没抬:“三长老有事?”
“正是。”三长老直起身,目光落在楚清歌身上——准确说,是落在她面前那柄剑鞘上,“听闻这位楚姑娘手中有神农遗物,能解血晶之患。此乃我族大事,晚辈身为长老,自然该来听听。”
他说得滴水不漏,但楚清歌怀里的小朱朱忽然炸毛了。
不是普通炸毛——是浑身羽毛倒竖,七彩尾羽无风自动,破幻瞳的金光猛地暴涨,几乎要喷出眼眶!
“主人!”小朱朱用契约传音,声音尖利,“他不对劲!我看不透他!”
楚清歌心里一凛。
小朱朱的破幻瞳,连陆明远精心布置的幻境都能看穿,现在居然说看不透这个三长老?
她表面不动声色,甚至还朝三长老笑了笑:“这位长老怎么称呼?”
“胡玉。”三长老微笑,“楚姑娘有礼了。”
他走到空位坐下,动作优雅自然。但小朱朱的传音在楚清歌脑子里狂响:
“他的魂魄……不对!不是完整的魂魄!有一大半是空的,被什么东西填着!那东西……那东西的气息和陆明远很像!非常像!”
楚清歌瞳孔微缩。
她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借这个动作掩饰表情,同时用通灵之体悄悄感知。
果然。
胡玉坐在那里,看起来一切正常。但在通灵之体的视野里,他的生命力场很奇怪——像一幅精美的画,表面色彩鲜艳,底下却是空洞的。更诡异的是,那空洞里填充着一团幽蓝色的能量,那能量的波动频率……
和陆明远幻象分身上的气息,一模一样。
楚清歌放下茶杯,笑了。
“胡玉长老。”她语气轻松得像在唠家常,“您今天用的熏香挺特别啊,茉莉混着龙涎?这配方不常见,我在玄天宗只闻过一次——在陆明远陆执事的书房里。”
胡玉脸上的笑容僵了一瞬。
虽然只有一瞬,但足够了。
“陆执事品味一向不错。”他很快恢复自然,“晚辈确实与他有过几面之缘,熏香配方也是他赠与的。”
“哦——”楚清歌拉长声音,“那您知不知道,陆执事有个习惯?他每次用幻术伪装时,都喜欢在细节里留个破绽——比如熏香里多加一味‘幻心草’,那是他自己独创的标记。”
胡玉的手指微微蜷缩。
楚清歌继续说:“幻心草的味道很淡,一般人闻不出来。但我鼻子灵啊——我在药园待了那么久,什么草什么味儿,一闻就知道。”
她站起身,走到胡玉面前,俯身,盯着他的眼睛。
“胡玉长老,您身上这幻心草的味道,浓得快呛鼻子了。”楚清歌咧嘴,“陆明远没告诉您吗?用他的独家配方扮他的人,得先把原版的味道洗干净啊。”
殿内死寂。
胡三奶奶的烟袋锅子停在半空。青鳞夫人蛇尾绷直。铁背熊王握紧了拳头。断耳狼将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呜咽。
胡玉脸上的笑容彻底消失了。
他缓缓站起身,身后三条狐尾无风自动,尾尖泛起幽蓝荧光。
“楚清歌。”他的声音变了,不再是温润的中年男声,而是一种空洞的、带着回音的诡异音调,“你比陆明远说的……还要麻烦。”
小朱朱从楚清歌怀里飞出,悬在半空,破幻瞳的金光像两柄利剑,死死锁定胡玉:
“主人!我看清了!他体内那团东西——是陆明远割裂的一缕本源神魂!他在用这缕神魂操控这具狐族的身体!这根本不是胡玉长老,是陆明远的傀儡!”
话音落下的瞬间,胡玉——或者说,陆明远的傀儡——动了。
三条狐尾暴涨,幽蓝荧光化作漫天光刃,劈头盖脸朝楚清歌袭来!
但有人更快。
沈墨的残剑出鞘了。
没有惊天动地的剑气,只是一道细微的黑线,悄无声息地划过半空。黑线所过之处,幽蓝光刃寸寸碎裂,像被打碎的玻璃。
傀儡闷哼一声,连退三步,嘴角渗出血丝——不是红色的血,是幽蓝的魂血。
胡三奶奶的拐杖重重顿地:“拿下!”
殿外瞬间涌入十几个狐族护卫,个个手持锁链,结阵围上。
傀儡却不恋战。他深深看了楚清歌一眼,那眼神里充满了陆明远本尊的怨毒与算计,然后身形一晃,化作一团幽蓝雾气,撞破殿顶琉璃瓦,冲天而去!
“追!”断耳狼将怒吼。
“不必。”胡三奶奶抬手制止,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那是陆明远留在族里的暗棋之一……老身早该想到的。”
楚清歌走回座位坐下,揉了揉太阳穴。
小朱朱落回她肩上,羽毛还在微微发抖——刚才那一眼看穿本质,消耗不小。
“胡奶奶。”楚清歌叹了口气,“看来咱们的合作,得加速了。陆明远在你们族里埋的钉子,恐怕不止这一个。”
老太太沉默了很久。
久到烟袋锅子里的火都熄了。
然后她抬起头,眼中闪过决绝的光:
“丫头,老身带你去个地方——去我狐族禁地,看一样东西。看完之后,咱们再谈怎么……清理门户。”
烛火摇曳。
殿外的天,不知不觉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