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半夜,玄天宗记名弟子兽栏洞府里,楚清歌正跟一炉炼废的“凝神丹”较劲,焦糊味混着残余的辛辣气,熏得人脑仁疼。赤羽大爷窝在唯一一块干净蒲团上,用新长出的那几根泛着幽光的黑羽慢条斯理地梳理着,对那糊味嗤之以鼻:“凡火浊气,污了本座的翎羽。楚清歌,你这炼丹术,怕不是师承灶王爷?”
楚清歌没好气地扇着风,试图把那顽固的黑烟驱散:“闭嘴吧你!有本事你来?你那真火上次差点把我眉毛燎了……”话没说完,地面猛地一震。
咚!咚!咚!
不是地龙翻身,是某种硬物有节奏地、带着点急不可耐的意味,重重敲在洞府门口的石板上,动静活像谁在擂鼓。
赤羽连眼皮都懒得掀:“你家那穿山甲,又拿尾巴当鼓槌使唤了。定是挖到什么破烂,急着找你换他那宝贝烤虫子。”
果然,楚清歌刚拉开那扇吱呀作响、勉强算门的木板,一个灰扑扑的影子就炮弹似的撞了进来,带起一股新鲜泥土的潮气,差点把她带个趔趄。
“肉!换肉!”阿甲两只前爪死死抱着一块边缘参差不齐、沾满湿泥的硬板,乌溜溜的小眼睛亮得惊人,粗壮的尾巴还在兴奋地啪啪敲着地面,震得角落里几颗小石子直蹦跶。
楚清歌嫌弃地捏着鼻子,用脚尖把那块硬板从阿甲怀里拨拉出来:“又是什么石头疙瘩?阿甲,跟你说了多少次,咱这洞府小,装不下你那些‘宝贝’……”她蹲下身,指尖拂开板子表面的湿泥,动作忽地顿住了。
泥土之下,露出的并非岩石纹理。是一种她从未见过的材质,非布非纸,入手冰凉坚韧,带着一种奇异的、仿佛能吸收光线的哑光质感。板子上,用某种不知名的矿物颜料绘着半幅人像。画中人宽袍大袖,面容依稀可辨威严,只是……本该是眼睛的位置,只剩下两个触目惊心的、边缘毛糙的空洞,像是被什么极其粗暴的力量硬生生剜掉了。
一股难以言喻的寒意,顺着指尖悄然爬上楚清歌的脊背。
“啧,”赤羽不知何时踱了过来,秃毛的翅尖随意地在那画板上点了点,语气满是鄙夷,“蠢甲,你大半夜不睡觉,就为了叼块破裹脚布回来?这上面画的谁?眼珠子都被抠了,怪瘆人的。”它用喙啄了啄画板边缘,发出笃笃的轻响,“材质倒有点意思,硬邦邦的,砸核桃或许趁手?”
阿甲一听赤羽说它挖到的是“裹脚布”,立刻不干了,尾巴敲得更响,对着赤羽的方向发出不满的咕噜声,小眼睛委屈巴巴地看向楚清歌:“硬板板!亮!洞里找到的!肉!”它努力强调着这东西的“价值”。
楚清歌没理会阿甲的抗议,她的全部心神都凝聚在指尖下那两个空洞的眼眶上。一种强烈的直觉驱使着她,体内那股能聆听草木低语的通灵之力,被她小心翼翼地引出一丝,试探着流向那块冰冷的画板。
就在那微弱的力量触碰到画板材质的瞬间——
嗡!
一股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的意念波动,猛地缠上了她的指尖!那波动里裹挟着一缕气息,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却带着一种楚清歌极其熟悉的特质——辛辣、凛冽、孤直,仿佛能劈开一切混沌!
这感觉……几乎和沈墨那身令人心悸的浩然剑气一模一样!只是更加古老,更加沧桑,带着一种被漫长时光消磨后仅存的余烬般的坚持。
“沈墨?!”这念头来得如此突兀又强烈,楚清歌几乎是脱口而出。
“沈墨?”赤羽歪着脑袋,金红色的眼瞳里满是困惑,“那冰块脸剑修?跟他有什么关系?这破板子……”它的话戛然而止。
角落里,原本静静悬挂在简易木架上的那柄属于沈墨的佩剑,剑柄末端系着的青色旧剑穗,毫无征兆地剧烈震颤起来!穗子上的丝线疯狂抖动,相互摩擦,发出急促而低沉的嗡鸣声,仿佛被无形的力量拨动,又像是感受到了某种来自遥远时空的同源呼唤,急切地想要挣脱束缚!
洞府里的空气瞬间凝滞。
阿甲被那剑穗的嗡鸣吓得一缩脖子,尾巴也不翘了,抱着头躲到楚清歌腿后。赤羽浑身的黑羽微微炸开,警惕地盯着那嗡鸣不休的剑穗。
就在这时,一直蹲在阿甲挖出的那个还敞着口、散发着新鲜土腥味的洞口边缘探头探脑的小朱雀小朱朱,猛地发出一声尖锐短促的“唧!”叫声。它浑身上下赤红夹杂着七彩炫光的羽毛根根倒竖,小小的身体绷得像张弓,绿豆大的眼珠死死盯着那黑黝黝的洞口深处,充满了惊惧。
“地底下!有东西!辣椒酱!不对……是辣椒酱混了臭虫!难闻死了!”小朱朱的意念带着强烈的厌恶和一丝恐慌,通过契约清晰地撞入楚清歌脑海。它扑棱着翅膀,急得在洞口直跳脚,七彩尾羽的光芒急促闪烁,“阿甲!你是不是挖穿到膳堂的辣椒酱柜了?还是挖到了耗子窝?臭!又辣又臭!比上次陆执事的臭鞋还难闻!”
阿甲从楚清歌腿后探出半个脑袋,茫然地看向自己挖出来的那个洞,又看看激动的小朱朱,小眼睛里全是无辜:“没……没挖到酱柜……洞很深……只有硬板板……”它努力回想,尾巴尖不安地在地上扫了扫。
辣椒酱混着臭虫?又辣又臭?楚清歌心头猛地一沉,瞬间联想到了林青羽丹房里那渗入砖缝的暗红粘稠物!一股寒意瞬间压过了指尖残留的剑意微凉。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再次将目光投向手中那半幅诡异的祖师画像。指尖下,那空洞的眼眶仿佛带着无尽的悲愤和质问。而那材质本身传来的微弱抵抗感,以及那缕与沈墨同源却更加古老的剑意余韵,都在无声地诉说着它的不凡。
“祖师爷啊祖师爷,”楚清歌轻轻摩挲着画像冰冷的边缘,对着那两个黑洞洞的眼眶低声自语,像是在问画像,又像是在问自己,“您老人家这眼睛……到底是谁这么缺德给抠了?这洞府又是怎么废弃的?还有这剑意……”她顿了顿,目光若有所思地瞟向角落里那终于渐渐平息了嗡鸣、却依旧在微微颤动的剑穗,“沈师兄那把剑,好像认识您留下的这点‘念想’?”
赤羽踱到那洞口,探头仔细嗅了嗅,黑羽间隐隐有微弱的火光流转。片刻,它缩回头,语气凝重了几分:“小朱朱没闻错,底下确实有股子邪门的腥气,又混着点刺鼻的灼烧感,像是……烧焦的血混了劣质辣椒粉?顺着蠢甲打的洞往下渗呢,跟蛛网似的,虽然淡得很,瞒得过别人,可瞒不过本座的鼻子和小朱朱的鸟喙!”它嫌弃地用爪子扒拉了一下洞口边缘的浮土,仿佛想盖住那股讨厌的气味。
阿甲似乎终于明白了问题的严重性,不再吵着要肉,只是紧张地用爪子扒拉着楚清歌的裤脚,小眼睛看看画像,又看看那个黑黝黝的洞口,最后求助似的望向楚清歌。
楚清歌深吸一口气,洞府里焦糊味、泥土味、还有那丝若有若无的、令人作呕的腥辣气混杂在一起。她小心翼翼地将那半幅失去眼睛的祖师画像放到一旁还算干净的石台上,指尖离开那冰冷材质的刹那,那缕微弱的剑意也悄然隐去。
“看来你这‘硬板板’,挖出来的麻烦比肉贵多了。”楚清歌蹲下身,揉了揉阿甲冰凉粗糙的鳞甲脑袋,语气半是调侃半是凝重,“祖师爷显灵了,不过不是送宝贝,是告状来了。告的还是个胆大包天、敢抠他老人家眼珠子的混账王八蛋。”她站起身,目光锐利地扫过那幅残破的画像,又落到依旧在微微颤动的剑穗上,最后定格在阿甲挖出的那个幽深地洞。
“祖师爷气得棺材板都要压不住了,”她哼了一声,拍了拍手上的泥灰,“连带着沈师兄那把剑都在闹脾气。小朱朱,赤羽,盯紧点下面那‘辣椒酱’,看看它到底往哪儿流。”她又瞥了一眼石台上的祖师画像,那空洞的眼眶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刺目,“至于这位苦主……咱们得想想办法,看能不能给他把‘状纸’递上去,让该知道的人,知道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