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口码头。不羡仙的楼船静静停泊,与往日相比,甲板上少了几分肃杀,多了几分不同寻常的…急切与压抑的兴奋。
惊轲在刀哥的陪同下,再次登船。他的伤势虽未痊愈,但行动已无大碍,只是脸色依旧透着失血后的苍白。一踏上甲板,他便敏锐地察觉到气氛的变化。留守船上的清河子弟们眼神中带着疲惫,却更多的是难以抑制的激动,见到他纷纷行礼,目光灼灼。
“少东家!你可算是来了!目神医他们…他们好像成了!”一名扮做伙计的清河游侠搓着手,又是兴奋又是紧张地引着惊轲往船舱下层走去。
刚踏入下层那间被临时改造成医庐的舱房,一股浓烈到刺鼻的混合药味便扑面而来,其中夹杂着血腥味、草木清香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类似金属燃烧后的奇异气味。
舱内灯火通明,挤满了人,几乎都是青溪弟子和清河的几位与天不收关系要紧的无门派医师。每个人眼底都挂着浓重的、堪比烟熏妆的黑眼圈,面容憔悴,嘴唇干裂,显然已是许久未曾好好休息。然而,他们的眼神却亮得惊人,如同暗夜中的星辰,充满了极度疲惫后又极度亢奋的光芒。
而人群中央,简易的病榻上,目非人已然昏睡过去,脸色苍白如纸,呼吸微弱却平稳,嘴角甚至带着一丝满足的、近乎解脱的弧度。一位青溪女弟子正小心地为她擦拭额角的虚汗。
“惊轲师兄!” “少东家!”
看到惊轲进来,众人纷纷起身,脸上洋溢着激动之色。为首的涂山怀岩和诲谊快步迎了上来。这两人也是眼眶深陷,胡茬凌乱,但精神却处于一种亢奋状态。
“怀岩,诲谊,这是…”惊轲目光扫过昏睡的目非人,又看向众人,心中已隐约猜到了什么,声音不禁带上一丝急切。
“师兄!成了!我们…我们真的配出能抑制‘朝升暮落’毒性的解药了!”涂山怀岩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颤抖,他手中紧紧攥着一个粗糙的陶碗,碗底残留着些许墨绿色的、散发着奇异光泽的药渣。
诲谊相对沉稳些,但语速也快了不少,他接过话头,详细解释道:“师兄,经我们反复验证,这‘朝升暮落’之毒,其性诡谲阴寒,侵入人体后,并非盘踞脏腑,而是直窜经脉,最终目标…是泥丸宫!”
他手指虚点自己的头部,眼神凝重:“它并非立刻致命,而是逐步侵蚀、控制人体的筋肉神经,使人逐渐丧失思考能力,只留下最原始的本能和被无限放大的杀戮、饥饿等欲望,最终沦为行尸走肉般的‘梦傀’!所以寻常解毒思路,清脏腑、化瘀血,对此毒几乎无效!”
惊轲听得眉头紧锁,他是青溪出身,虽然后来走了武道路子,但药理根基犹在,立刻明白了其中的关窍:“所以,解毒需从经脉和头颅入手?”
“正是!”涂山怀岩用力点头,指着那陶碗,“我们根据万俟师兄留下的笔记、姜隗兄弟提供的样本以及目神医带来的古籍残方,反复推演试错!先是以中毒的老鼠试验,观察其毒性流转和药性反应,一步步调整君臣佐使…”
他的声音充满了科研者的狂热:“最难的是把握药力冲击经脉与守护神智之间的平衡!剂量轻了,无法遏制毒素;剂量重了,可能直接损伤经脉甚至伤及身体根本!最后阶段…”他看向昏睡的目非人,眼中充满敬佩,“目神医她…她坚持要亲自试药!”
诲谊接口道,语气沉重:“她说只有亲身感受药力与毒素在体内每一丝细微的变化,才能找到最完美的平衡点。她一次次加大剂量,记录下每一次心跳、每一缕气息的变化…已经三天三夜没有合眼了…直到刚才,确认最后一份药方稳定起效,她才…才撑不住倒下了。”
舱内一时寂静,所有人都看向昏睡的目非人,眼中充满了感激与敬意。这是一位真正将医者仁心置于自身性命之上的义士。
惊轲深吸一口气,走到目非人榻前,郑重地行了一礼。然后他转向涂山怀岩手中的陶碗,眼中爆发出灼热的光芒!
他能闻到那药渣中蕴含的复杂而精妙的药性组合,既有雷霆般的冲击力,又有春雨般的润泽守护之意!这药…或许真的能克制那该死的毒雾!不仅能救姜隗,救那些被毒害的百姓,更是对抗秀金楼、摧毁李祚野心的重要利器!
“药方可能大规模配制?药效可稳定?能支撑多久?”惊轲连珠炮似的发问,语气急切。
“药方已定型!所需药材虽有几味珍贵,但并非绝世罕见,若能找到渠道,可以批量配制!药效根据目神医和试验来看,足以压制毒素数个时辰,若能定期服用,甚至可能逐步净化体内残毒!”涂山怀岩笃定地回答。
“好!好!好!”惊轲连说三个好字,猛地直起身,眼中再无半分犹豫与迟疑,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锐利无匹、仿佛要撕裂眼前一切阻碍的决断!
他目光扫过舱内所有疲惫却兴奋的医者,扫过身旁的刀哥,声音斩钉截铁,如同出鞘的利剑,响彻整个船舱:
“传令下去!所有人!无论伤员医师,还是战斗人员,一个时辰之内,收拾所有行装,携带所有药材和研究资料!我们——”
他手臂猛地一挥,指向窗外江宁府的方向:“直奔江宁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