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宿海西市的晨雾还未散尽,段无咎的白袍角已扫过四通商行门前的青石阶。他指尖捻着新到的货单,目光落在“蜀锦”条目旁朱笔批注的数字上,嘴角浮起一丝冰凉的弧度。
“三百匹蜀锦,按市价三成放货。”他声音不高,却让垂手侍立的账房马芊芸打了个寒噤。
“公子,这价比咱们的运费还低两成...”马芊芸的算盘珠子在发抖,“西域织户怕是要...”
“要什么?”段无咎截断她的话,袖中滑出枚铜钱钉在货单上,“阿卜杜的‘天工坊’不是刚接了波斯王帐的订单么?”铜钱边缘的五行纹路在晨光里泛着冷光,那是掺着生死符碎末的逍遥通宝。
当驼铃清脆的声响回荡在疏勒集市的上空时,一场悄无声息的灾难正逐渐逼近。在阿卜杜的绸缎庄前,四通商行的黑色旗帜在风中猎猎作响,仿佛预示着不祥的到来。
只见那三尺宽的蜀锦如瀑布般从货架上垂落下来,其华丽的色泽和精美的织纹让人眼前一亮。然而,当人们的目光落在标价牌上时,却都不约而同地倒抽了一口凉气。
“这……这怎么可能!”波斯商人哈桑满脸惊愕地抓起锦缎,对着阳光仔细端详。那金线织就的缠枝莲纹在阳光下闪烁着耀眼的光芒,晃得他几乎有些头晕目眩。
“阿卜杜,你的价钱竟然比这个贵三倍!”哈桑难以置信地喊道。
柜台后的阿卜杜脸色苍白如纸,他的手颤抖着,缓缓摸出了一份段无咎三日前送来的“礼单”。这份礼单上清楚地写着:三百匹同等成色的蜀锦,价格恰好是他成本的一半。
“魔鬼……”阿卜杜的声音沙哑而低沉,仿佛被一股巨大的恐惧所笼罩,“他这是要吸干我们西域商贾的血啊!”
更可怕的浪潮在黄昏时分如汹涌的巨兽一般咆哮着涌来。当四通商行那满载着盐的车辆缓缓驶过青石板路时,车轮与石板摩擦发出的嘎吱声在寂静的街道上回荡。
雪白的盐粒从草袋的裂缝中簌簌洒落,仿佛冬日里的初雪,轻盈而飘逸。一群顽童见状,嬉笑着蜂拥而上,他们像发现了宝藏一样,兴奋地捧起盐粒,然后如疾风般往家跑去。
然而,这看似平常的一幕却被盐铺掌柜的一声嘶吼打破:“别碰!那是毒……”他的声音充满了惊恐和绝望,仿佛那盐粒是致命的毒药。
然而,他的话音未落,一道寒光闪过,洛十九的剑鞘如同闪电一般迅速压在了他的咽喉上,让他的后半句话硬生生地咽了回去。
与此同时,商行的伙计们则悠闲地敲着铜锣,在街道上游走着,口中高喊着:“大理青盐,十文一斗!童叟无欺!”这清脆的锣声和响亮的叫卖声,在人群中引起了轩然大波。
人们惊愕地看着那些雪白的盐粒,再看看手中那价格高昂的本地盐,心中的震惊如同被重锤击中一般。这价钱竟然还不及本地盐场成本的三成!
月上中天,星宿海在月光的映照下宛如一面巨大的银盘。然而,在这美丽的夜景背后,张老三的盐场却陷入了一片死寂。
十二口熬盐的铁锅冷冰冰地蹲在泥地里,仿佛一群失去了生命的巨龟,再也无法散发出曾经的热气和活力。
“东家,真的撑不住了。”账房先生的声音在这静谧的夜晚显得格外凄凉,他颤抖着双手,捧着那本厚厚的账簿,上面的数字如同噩梦一般让他无法直视,“四通盐卖十文,可咱们光柴火钱就要十五文……”
张老三抓起把大理青盐狠狠摔在地上,雪白晶粒在月光下跳着残酷的舞。“把盐工遣散。”他喉咙里滚出破风箱似的喘息,“明早...去商行签转契书。”
同样在月下签押的还有阿卜杜。四通商行的书房里,段无咎将狼毫塞进他颤抖的手:“天工坊抵债,商行再借你三千贯周转。”羊皮契书上密密麻麻的条款泛着幽光,最末一行小字写着“凡经营决策,须经四通掌柜核验”。
“您这是要我的命!”阿卜杜的银须在烛火中乱颤。
段无咎轻笑,指尖划过契书边缘的五行纹:“是给您留条活路。”窗外突然传来盐工暴动的喧哗,又迅速被马蹄声镇压。老商人笔尖的墨汁滴在“生死自负”四个字上,泅开一团绝望的黑。
三月后的星宿海,空气里飘着奇异的甜香。四通商行新设的糖坊前,领赈济粥的盐工排成长龙。张老三穿着商行管事的绸褂,正给旧日伙计们发木牌:“每日上工四个时辰,管两顿饱饭!”
“张扒皮!”人群里突然冲出个少年,“我爹熬盐熬瞎了眼,你连汤药钱都克扣!”少年手里的柴刀还没举起,就被洛十九的剑气震飞。
段无咎从糖坊踱步而出,捏起勺糖霜尝了尝:“甜度不够,再加道滤工。”仿佛没看见剑拔弩张的场面。待工匠们战战兢兢退下,他才转向被按跪在地的少年:“想报仇?”
少年赤红着眼瞪他。
“商行缺个运糖的骡夫。”段无咎将枚铜钱弹进少年衣领,“月钱够买三副眼药。”
当夜,阿卜杜被“请”进商行密室。段无咎推开窗,月光淌满桌面的西域全图:“疏勒三十七家铺面,明日挂四通匾额。”
“您这是要当西域的皇帝?”老商人声音发颤。
“皇帝要征税。”段无咎指尖划过地图上星罗棋布的黑旗,“我只收账。”窗外传来新盐工们唱起的号子,歌声裹着青盐的气息,飘向月光照不到的远方。
马芊芸捧着账本进来时,段无咎正往疏勒城的位置插上最后一枚黑旗。整张西域舆图已被黑旗覆盖大半,像块缓缓收拢的黑绸。
“上月亏空二十八万贯。”女账房低声禀报,“但于阗玉矿、龟兹棉田、高昌马场都已签死契。”
段无咎摩挲着旗杆顶端的铜钱纹:“告诉吐蕃使者,他们的雪莲商路该换东家了。”他忽然用旗杆敲了敲疏勒河位置,“水运契书呢?”
“按公子吩咐,压到三成价了。”马芊芸展开羊皮卷,“就是河工们闹得凶...”
段无咎望向窗外。月光下,新收编的盐工正给货箱烙四通印记,火钳烫出的青烟混着焦糊味袅袅升起。更远处,阿卜杜带着商行护卫走进波斯商馆,黑绸长衫后襟上,逍遥通宝的暗纹在夜色里若隐若现。
“闹?”段无咎轻笑,“明日米价再压两成,看他们还有力气闹。”他袖中滑出枚铜钱,叮当落在西域图中央。铜钱急速旋转,边缘的五行纹渐渐模糊,最终化作吞噬月影的黑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