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许知夏和谢怀蝶是被设定好的闹钟叫醒的。
谢怀蝶先醒过来,迷迷糊糊地从许知夏温暖的怀抱里挣脱着坐起身,揉着眼睛推了推旁边的人,声音带着浓重的睡意:
“哥哥……该起床了。”
但许知夏闭着眼,呼吸平稳,一副还沉浸在深度睡眠中的样子。
谢怀蝶:?还没醒?
谢怀蝶眯着眼又叫了两声,见他没反应,便伸出手指,轻轻戳了戳他的脸颊。
“哥?”
结果就是他手指刚碰到他的皮肤,那双闭着的眼睛就倏地睁开了,清明得没有一丝刚醒的迷茫。
许知夏一下子抓住了他还没来得及收回去的手腕,声音低沉,带着点刚醒时的沙哑,却异常清晰:“我醒了。不用叫。”
谢怀蝶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又好气又好笑:“醒了你怎么不吱声?装睡啊?”
“想让你叫我。”许知夏回答得理直气壮,手指还摩挲了一下他的手腕内侧。
“啧,多大的人了,还玩这套。”谢怀蝶嘴上嫌弃,却也没真生气,把自己的手腕抽出来,掀开被子下床,“行了,别赖着了,快起来。一会儿该迟到了,老李又该把咱俩派去当看门门神了。”
“好。”许知夏看着他的背影,眼底掠过一丝笑意,也跟着起身。
两人动作利落地洗漱、换好校服,一前一后下了楼。
刚到楼梯口,就闻到了从厨房飘来的食物香气。陈阿姨果然如昨天所说,没有离开。
她系着围裙,正把一盘刚煮好的白嫩鸡蛋端上餐桌,旁边还放着一碟金黄油亮的炸鸡蛋。
“哎,醒了?正好,快下来吃饭!”陈阿姨看到他们,脸上立刻绽开笑容,招呼他们,“我记得小蝶爱吃煮的鸡蛋,知夏你喜欢炸的,都准备了,快趁热吃。”
谢怀蝶本来还有点没完全清醒的困倦,听到这话,眼睛瞬间亮了一下,像是被注入了活力,很自然地拉着许知夏的手腕就快步走了过去,脸上带着点不太好意思,又很真诚的笑容:“谢谢……妈。” 这个称呼虽然还有些生涩,但叫出来时,心里是暖的。
许知夏看到那碟炸鸡蛋时也微微愣了一下,显然没想到母亲连这种细节都记得。他抬头看了母亲一眼,眼神柔和,也低声道:“谢谢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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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完早饭,陈阿姨亲自开车将他们送到了学校门口。车子平稳停住,谢怀蝶和许知夏分别拿起书包。
“妈,我们走了。”许知夏说道。
谢怀蝶也跟着,声音比许知夏稍小,却清晰认真:“妈……周五见。”
陈阿姨透过车窗看着两个孩子,脸上是掩不住的笑意和温柔:“哎,好。快去吧,再见。”
她目送着两人并肩走进校门,直到他们的身影消失在教学楼的方向,才缓缓驱车离开。
校园里,晨光正好,秋日的阳光带着暖意,透过树叶的缝隙洒下斑驳的光影。谢怀蝶似乎还带着点早晨的兴奋,一路和许知夏低声说着什么,偶尔肩膀轻轻撞他一下。
许知夏则微微侧头听着,虽然表情依旧不多,但眼神是柔和的。
两人走进班级时,早自习的铃声还没响,大部分同学已经坐在位置上。温暖的阳光透过窗户,照亮了一张张年轻而略带倦意却又充满朝气的脸庞。
坐在后排的祁余一眼就看到了他们,立刻扬起手挥了挥,声音洪亮地打招呼:“谢哥!知夏!这儿!”
谢怀蝶和许知夏也朝他那边看了一眼,点头示意。谢怀蝶脚步没停,很自然地朝着他们那个小团体的座位区域走去。
也许未来的道路上还会有许多未知的坎坷,甚至可能再次面临分离的考验。但至少在此刻,这平静而美好的校园晨光,这间充斥着书本气息和少年活力的教室,是属于他们的。
祁余等他们走近,压低声音好奇地问:“你们俩今天怎么才来啊?差点踩点。”
谢怀蝶把书包塞进桌肚,随口回答,带着点刚经历过家庭温馨的松弛感:“有点儿起晚了。”
旁边的许知夏言简意赅地证实:“嗯。”
阳光静静地流淌,早读的课文声渐渐响起。新的一周,新的奋斗,在这片熟悉得令人安心的喧嚣中,悄然开始了。而他们,正身处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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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节课,语文老师和英语老师调了课。语文老师抱着一沓作文纸走进教室,脸上带着和煦的笑容。
“同学们,上次露营玩得开心吗?有没有什么印象深刻的事儿?咱们趁热打铁,写一篇随笔作文,题目自拟,围绕露营展开就行。语文课代表,来把纸发下去。”
谢怀蝶:?
谢怀蝶看着传到手里的作文纸,眉头瞬间拧成了个疙瘩。
又要开始绞尽脑汁。
他那除了上次那篇关于“哥哥”的“超常发挥”之外,依旧稳定保持在“惨不忍睹”水平的文笔了。老李大概还是宁愿相信猪会上树,也不会再相信他的作文能好到哪里去。
“艹,写什么啊……”谢怀蝶拿着笔,对着空白的作文纸一筹莫展,然后他的目光不自觉地,带着点求助意味,飘向了旁边。
上次在他宿舍,这人写作文神神秘秘的,还不让看。现在记忆都恢复了,关系也……嗯,总该能看了吧?
谢怀蝶这么想着伸出手指,轻轻戳了戳许知夏的手臂。
许知夏停下笔,侧头看他。“怎么了?”
“许知夏,”谢怀蝶压低声音,“你写的什么?”
许知夏言简意赅:“作文。”
谢怀蝶:“……”
“我知道你写的是作文!我问你内容写的什么!”
许知夏看了一眼他空白的作文纸,似乎明白了他的困境,但还是那副平静的样子,回答道:“露营。”
谢怀蝶:“……”
你知不知道你这话说了等于没说啊喂!
谢怀蝶看着许知夏那张没什么表情却莫名让人觉得可靠的脸,又看看自己面前依旧空白的纸张,最终泄气般地趴在了桌子上:“算了,求人不如求己……我自己写吧。”
他认命地重新拿起笔,开始对着作文纸发呆,脑海里努力回忆着露营的点点滴滴——篝火、星空、爬山、还有……身边这个人。
笔尖在纸上悬停了许久,终于落下。
谢怀蝶划出了第一个行字:
『这次露营挺好的……』
写完这六个字,他又卡壳了,笔悬在半空,半天才勉强接上:
『呃,有山有树,有鸟有人。有树杈子?』
写到这里,他停顿了一下,自己看着都觉得离谱,“树杈子”是什么鬼?但他实在想不出更“优美”的词汇来描述那些支撑他们烧烤、给他们带来温暖的枯枝了。
谢怀蝶硬着头皮继续:
『人也挺开心的……然后就是……汤没毒死人,还挺好喝?』
磨磨蹭蹭写完这惨不忍睹的第一段,谢怀蝶自己都看不下去了,把笔一扔,额头重重磕在桌面上,内心几乎是崩溃的:
艹。
什么跟什么呀?
这写的都是些什么玩意儿?!
跟记流水账似的。
还是最干巴的那种!
老李看到不得当场气晕过去?
他骂完偷偷瞥了一眼旁边的许知夏。
那人坐姿端正,笔尖在纸上流畅地移动,已经写了大半页,字迹工整清晰,光是看着就让人觉得是篇范文。
人跟人的差距怎么就这么大呢? 谢怀蝶绝望地想。
上次那篇关于“哥哥”的作文,完全是情急之下的超常发挥,外加……某种他自己也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感驱使。现在让他正儿八经写景叙事抒情,简直是要了他的命。
他烦躁地抓了抓头发,重新拾起笔,对着“汤好喝?”后面的大片空白,继续陷入痛苦的沉思。阳光照在他纠结的侧脸上,仿佛连光线都在为他贫瘠的词汇量感到叹息。
于是这人最后就是歇菜了。趴到了桌子上。看着许知夏写。
大约盯了5分钟之后吧,他又觉得无聊。
许知夏这人不让看是吧?他还偏要看看写的怎么样!
于是谢怀蝶歇菜之后趴下盯着他一直写完最后一个字。在那人胳膊刚离开的时候,猛地把那玩意儿抽过来。
许知夏愣了一下,但没阻止。
谢怀蝶都像是得到了什么好玩儿的东西立刻爬起来。开始读。然后他愣了。
半篇围绕他写的。
许知夏的作文:
露营那日,山路并不好走。泥土濡湿,枯叶层叠。有人却像是回到了久违的游乐场,对着一截扭动的蚯蚓也能露出孩子气的笑。
他将那小小的生灵举到我眼前,眼底闪着恶作剧得逞般的光,像很多年前一样。
篝火是在夜幕完全降临后燃起的。
火光跳跃,勾勒出少年人清晰的轮廓。
他坐在人群边缘,手里拿着一根树枝,无意识地拨弄着眼前的炭火,跳跃的光影在他侧脸上明明灭灭。
那一刻的安静,与白日在泥泞里蹦跳的他判若两人。或许喧嚣是他的保护色,而寂静才是他本来的模样。
我们合力煮了一锅汤,味道寻常,他却喝得认真。氤氲的热气模糊了他的眉眼,也柔和了平日里那点不自觉竖起的尖刺。
我想,人间烟火,大抵如此。
夜宿帐篷,山风格外凛冽。听着身侧逐渐均匀的呼吸声,我忽然觉得,这座沉睡的山野,亿万年的寂静,或许都不及身边这个人失而复得的呼吸来得沉重。
他像一只终于寻回巢穴的鸟兽,收敛了所有不安的震颤,在我触手可及的地方安然休憩。
(谢怀蝶看到这里,手指微微收紧,呼吸都滞住了。他飞快地抬眼瞟了一下旁边正淡定看书的许知夏,耳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了起来。)
山顶的日出磅礴壮丽,云海翻涌。但当所有人都在为自然奇观惊叹时,我的目光却无法从那个站在崖边、衣袂被风鼓动的身影上移开。
万千霞光倾泻而下,将他笼罩其中。他回头望过来,眼睛比身后的朝阳更亮。
山河壮阔,人间喧嚣,原来都不及他回过头时,眼底映出的我的影子。
(作文到此结束。)
谢怀蝶捏着那张薄薄的作文纸,指尖都有些发烫。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觉得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个字也发不出来。
这哪里是写露营?这分明是……是……
谢怀蝶猛地将作文纸拍回许知夏桌上,动作很大,声音却像蚊子哼哼:“……你、你写的这都是什么啊!”
许知夏合上手里的书,侧头看他,目光平静:“作文。”
他顿了顿,补充道,“按要求,写露营。”
“你……”谢怀蝶看着他这副理所当然的样子,气得想咬他,脸颊却烫得厉害,连脖颈都漫上了一层粉色。
他憋了半天,最终只咬牙切齿地挤出一句:“……你下次再这样,我就、我就……”
“就怎样?”许知夏微微挑眉。
“就.....就......”谢怀蝶对上他那双仿佛能看穿一切的眼睛,后面威胁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了,最后只能自暴自弃地重新趴回桌上,把发烫的脸颊埋进臂弯里,闷声吼道:“……不怎样!写你的作业去!”
许知夏看着他通红的耳尖和鸵鸟般的行为,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笑意,没再逗他,重新拿起了笔。
阳光透过窗户,安静地洒在两人身上,一个假装睡觉实则心潮澎湃,一个面色如常却笔下生辉。
那页作文纸静静躺在桌角,上面工整的字迹,无声地诉说着少年心底最赤诚滚烫的心事。
这人够讨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