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爬上旗杆顶端的时候,叶天寒正把一块冷硬的饼掰成两半。他没吃,只是盯着那块蜡壳发愣——昨夜嚼碎吞下的密信残渣,此刻在胃里像颗硌牙的石子。
他抬手摸了摸左臂上的旧疤,皮肤底下像是有根线在轻轻颤。
不是错觉。
腰间的铁链突然动了一下,像是被风吹起的蛇尾,轻轻拍在他腿侧。他低头看去,链节缝隙里渗出一丝极淡的红光,转瞬即逝。
“今晚月亮够圆。”他自言自语,声音低得像是怕惊醒什么。
他没动,手指却慢慢滑向刀柄。不是防人,是防这十年来一直挂在身上的东西——这截从死牢带出来的破链子,从来不会无缘无故震。
风停了,旗子垂着不动。可那条铁链又抖了下,这次更久,一节节泛起暗沉的青色光泽,像是泡过血的铜锈开始苏醒。
叶天寒终于伸手把它解下来,放在掌心。链子比平时重了一分,触手微烫,仿佛里头藏着块烧热的铁片。
他想起梦里那个老囚的话:“月圆之夜,血祭链身,方可认主。”
当时只当是疯话。现在看来,这链子倒真不像凡物。
他咬破指尖,一滴血落在最中间的链环上。
血珠滚了半圈,忽然被吸了进去,像是干涸的土地猛地咽下一口水。整条链子猛地一跳,差点从他手里挣脱。
他手腕一紧,死死攥住。
下一刻,铁链自己立了起来,悬在空中,像条昂起头的蛇。它缓缓转向他,末端轻轻抵住他左臂旧疤的位置,轻轻一戳——不疼,但那一片皮肤瞬间麻得发胀。
叶天寒没甩开,也没拔刀。
他知道有些东西,躲不过就只能接。
链子试探似的绕了半圈,感受到他的静止,才一点点顺着小臂往上攀。每过一道旧伤,就亮一分,等到缠上肩头时,表面已浮出细密纹路,像是有人用金丝在黑铁上绣了条龙。
他闭眼,耳边响起一声极轻的鸣叫——不是耳朵听见的,是从骨头里钻出来的,像风吹过山洞,又像深井底下有东西睁开了眼。
龙吟。
等他再睁眼,链子已经贴服地缠在左臂上,像一层生了根的铠甲。他试着动了动手指,链节随之轻响,竟像是长在他身上的一部分。
他抬起手,月光照在金纹上,映出一片冷光。
“原来你不是废铁。”他咧嘴一笑,“倒还挺会挑时候醒。”
话音刚落,南坡林子里传来一阵极轻的窸窣声,像是树叶被露水压断的声音。但他听得出——那是二十个人踩着同一步调,刻意放慢的脚步。
腥味先到了。
一股子腐草混着烂肉的气息,随风飘来。这种味道他闻过一次,就在烽燧台血战那夜,毒手判官霍天雄退走前留下的。
他没回头,也没站起身,只是把刀横在膝上,左手轻轻搭在新认主的链子上。
链子似乎也察觉了什么,微微发烫,像一只睡醒的猫竖起了尾巴。
树林边缘,黑影陆续浮现。二十个披黑袍的人一字排开,掌心泛紫,指缝间滴着黏稠液体,落地即冒白烟。
为首那人右腿空荡荡的袖子绑在腰带上,左脚拄着一根铁拐,脸上疤痕纵横,只剩一只眼睛反着月光。
“叶天寒。”霍天雄开口,声音像是砂纸磨过石头,“我等你卸防备,等了三个月。”
叶天寒歪了歪头:“你腿都保不住了,还敢回来?”
“七十二煞未灭,血河宗的债,还得清。”霍天雄冷笑,“今夜,我要你这条手臂陪葬。”
话音未落,他猛然抬手,二十人同时扑出,掌风带毒,直取四肢关节。
叶天寒依旧坐着,连眼皮都没眨。
左臂上的铁链却自己动了。
它像一道银光撕裂夜色,瞬间拉出数十丈长,末端化作矛尖,贯穿第一人胸口,把他钉在身后岩壁上。血花还没溅开,链子已抽回,横扫第二人双腿,咔嚓两声,骨头齐断。
第三人刚跃起,铁链如蟒蛇缠颈,一圈绞紧,脖骨当场碎裂。
剩下的十七人还没反应过来,已有五人倒地。他们惊骇后退,却发现铁链根本不给他们机会——它在空中划出诡异弧线,像有眼睛一样追着人走。一人想逃,脚踝刚离地,链子便从地下钻出,缠住小腿猛地一扯,整个人砸进乱石堆里,再没动弹。
霍天雄怒吼一声,掌心凝出一团黑雾,就要拍向自己天灵盖——这是血河宗最后的禁术,以命换毒爆。
可他手还没落下,铁链已绕到背后,末端轻轻一勾,把他整条右腿连根扯断。
惨叫声响彻山谷。
他翻倒在地,血喷了一地,铁拐也摔成两截。
叶天寒这才缓缓站起身,走到他面前,低头看着这个曾让他手下十卒全军覆没的男人。
“你说的七十二煞,”他语气平淡得像在问晚饭有没有盐,“现在还剩几个?”
霍天雄瞪着他,嘴角抽搐:“你……你以为这就完了?血河宗……不止我们……”
叶天寒蹲下身,左手抬起,铁链自动缠上霍天雄脖子,缓缓收紧。
“我不关心你们还有多少人。”他说,“我只记得,陈虎临死前喊的是‘带兄弟回家’。”
霍天雄眼球暴突,喉咙里发出咯咯声。
“可那晚,没人能回去。”叶天寒声音低下去,“所以现在,轮到你们回不去了。”
链子猛然一收。
霍天雄脑袋一歪,没了气息。
铁链松开,自动收回,重新盘绕在叶天寒左臂上,安静如初。
二十具尸体横七竖八倒在坡上,有的断肢飞出老远,有的被勒成两截,鲜血汇成小溪,顺着沟壑流向“血燧”旗杆底。
他走回原位坐下,刀放回膝上,手搭在链子上。
远处林子深处,又有火光闪了一下,比昨晚更近。
他没抬头。
只是左手轻轻摩挲着链身,感受那层金纹下的温热。
风又起了,旗子哗啦一响。
他忽然伸手,把旗绳往下拉了半尺,重新绑紧。
太高了不好,容易断。
他记得谁说过这话。
现在旗稳了,链也醒了。
敌人还在路上,但他不再是一个人守在这里。
月光斜照,照在那条缠满金纹的铁链上,映出一道冷光。
他抬起手,看了看。
链子轻轻颤了一下,像是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