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书官走后,营里安静下来。叶天寒没动,手里那封黄边批文还揣在怀里,像块烫手的炭。
他低头看了看沙盘,指尖又落在北线山口那处空白上。昨夜没人去查的地方,偏偏是通往外谷最窄的一条路,野兔都能卡住脖子,人钻过去得蹭掉一层皮。可越是难走,越容易藏鬼。
“小伍。”他忽然开口。
角落里那个瘦小子立刻蹦出来,脸上还沾着早饭时蹭的米粒:“在!”
“你带李二狗,再去一趟北坡暗渠。”
小伍一愣:“不是刚查完?”
“再查。”叶天寒盯着他,“这次别走明道,绕到下游石缝那边,看看土是不是松的,有没有脚印往林子里拐。”
小伍眨眨眼,立马懂了意思,压低声音:“要偷偷查?”
“你觉得呢?”叶天寒扯了下嘴角,“我让你白天去,难道是请人喝茶?”
小伍嘿嘿一笑,转身就跑。刚跑两步又折回来:“那……李二狗腿还没好利索,摔了算谁的?”
“算我的。”叶天寒把手里的水囊扔给他,“带上这个,他要是渴了,你喝一口都算偷。”
小伍接过水囊,翻了个白眼,一溜烟没了影。
叶天寒这才起身,拍了拍袍子上的灰,慢悠悠往哨岗走去。
老卒王大柱正靠在旗杆底下打盹,听见脚步声猛地睁眼,见是叶天寒,赶紧站直。可手往背后一缩,动作太急,半张焦黑的纸片从指缝里滑出来,飘到了泥地上。
叶天寒装作没看见,走到岗台边上,指着北坡方向:“今晚加巡一轮,你们班值后半夜。”
“啊?”王大柱声音有点发虚,“统、统领,昨儿不是刚加过?弟兄们都熬红眼了。”
“那就闭一只眼巡。”叶天寒回头看了他一眼,“总比蛮子砍你脑袋时闭两只眼强。”
王大柱讪笑着点头,弯腰去捡那张纸片,想塞进嘴里嚼了。可叶天寒已经走了,背影晃得他心里直打鼓。
日头偏西时,小伍和李二狗回来了。
两人浑身是泥,李二狗拄着根树枝当拐杖,裤腿撕了一道口子,脸色发白,但眼神亮得吓人。
“头儿!”小伍一进门就压着嗓子喊,“有东西!”
他从怀里掏出一枚铜钉,往桌上一拍:“在暗渠下游石缝里摸到的,油乎乎的,肯定新留的。”
叶天寒拿起来看了看,用指甲刮了刮钉头:“不是咱们的。”
“对!”小伍兴奋道,“咱们的钉子是铁匠铺统一打的,这玩意儿扁头带豁口,像是商队马蹄铁上拆下来的。”
李二狗喘了口气,接话:“我还看见……上游三丈外,草被踩塌了一片,方向对着王大柱昨夜换岗的路线。他值完勤没回营,往林子边晃了会儿才回来。”
“哦?”叶天寒眉毛都没动一下,“他还散步?”
“可不是。”小伍撇嘴,“我还悄悄跟了一段,他蹲在石头后面,好像在埋什么东西。等他走后我去挖,土是松的,但啥也没找着。”
叶天寒点点头,把铜钉收进袖袋,又问:“他最近吃得好?”
“好得很!”小伍一拍大腿,“前天还啃了块腊肉,说是亲戚送的。可咱营里哪来的亲戚?他老家早让蛮子烧光了。”
叶天寒嘴角抽了一下:“看来有人挺疼他。”
李二狗低声说:“要不……我今晚盯着他?反正我也不怕冷。”
“你去医帐躺着。”叶天寒摆手,“腿伤复发,是我管教不严,明天还得写份自查呈报。”
李二狗急了:“可——”
“可什么?”叶天寒瞪他一眼,“你想让我被人参‘逼残卒夜巡’?滚回去睡觉。”
李二狗咬着嘴唇,最终还是被小伍架走了。
帐里只剩叶天寒一人。他把沙盘挪到灯下,重新标了几个点:北坡暗渠、山口死角、王大柱换岗路线。又从抽屉里翻出一张废纸,正是小伍从垃圾坑扒拉出来的那半角烧痕纸片。
他摊平了,对着灯光照。上面有几个字勉强能辨:“……粮道……三更……石坳……”
“石坳。”他念了一遍,手指敲了敲桌面。
那是北坡外一条荒沟,两边都是乱石,连兔子都不爱去。可如果有人夜里从那边爬进来,再顺着暗渠摸进营区,神不知鬼不觉递个消息,再拿几枚铜钱走人——干净利落。
他冷笑一声,把纸片揉成团,扔进灯焰里。
火苗跳了一下,纸团蜷缩变黑,最后化成灰,轻轻落在桌角。
第二天一早,传令兵跑了趟各哨。
“统帅令:北坡巡防减半,夜间只留一队轮值。”
消息传开,不少人傻了眼。李二狗在医帐里差点从床上跳起来,被小伍死死按住。
“你疯啦!”小伍压着声音,“这是计!你没听头儿说‘我要看看谁会急’?”
“可万一真来人呢?”李二狗瞪眼。
“那就来呗。”小伍咧嘴一笑,“正好抓个活的,炖汤喝。”
王大柱听到命令时,正啃着半个馍。他手一抖,馍渣掉了一地。
“减……减一半?”他抬头问传令兵,“是不是弄错了?”
“没错。”传令兵重复一遍,“统帅亲口下的令。”
王大柱脸变了色,坐在那儿半天没动,直到同屋的老张拍他肩膀:“咋了?心疼弟兄歇不得?”
“没……没啥。”他干笑两声,低头继续啃馍,可手一直在抖。
傍晚,叶天寒在营门口碰见他。
“王火长。”他叫住人,“听说你昨儿打了野兔回来?”
王大柱一僵:“啊?没……没有。”
“可有人看见你拎着个灰毛兔子,往林子边去了。”
“那是……那是顺路捡的。”他额头冒汗,“死了的,不浪费。”
“挺懂事。”叶天寒点点头,“下次打到活的,送来我这儿,我想养只兔子解闷。”
王大柱干笑两声,快步走了。
叶天寒站在原地,看着他背影消失在营角,轻声对身边的小伍说:“今晚,你盯住石坳。”
“我去?”小伍瞪眼,“我不如李二狗稳重。”
“你比他机灵。”叶天寒拍拍他肩,“而且,你不怕冷,也不怕脏。”
小伍撇嘴:“我就怕您半夜叫我起床。”
“放心。”叶天寒笑了下,“要是抓着人,赏你半只兔子。”
“生的熟的?”
“看你抓得快不快。”
夜里风大,吹得帐篷哗哗响。叶天寒没睡,在帐里来回踱步,手里捏着那枚铜钉。
三更刚过,帐帘猛地被掀开。
小伍一头冲进来,帽子歪了,脸上全是泥:“来了!王大柱从后营溜出去了,直奔石坳!我还看见沟底有个人影等着,穿的是商队短褐!”
叶天寒抓起刀就往外走。
“现在就抓?”
“不。”他停下脚步,眯眼看着北方雪岭,“再等等。”
“等啥?”
“等他把东西交出去。”叶天寒声音低下去,“我要知道,他到底说了什么。”
小伍愣住:“那……要是对方跑了呢?”
“跑不了。”叶天寒把铜钉塞进他手里,“你拿着这个,去石坳对面的坡上趴着。要是那人想走,你就敲这块石头三下。”
“然后呢?”
“然后。”叶天寒抽出裂天刀,刀刃在月光下一闪,“我就让他知道,什么叫带信的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