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9章 《终局前夜:无星之空》
夜色,并非如期而至。
它是被吞噬的。
当香港尖沙咀钟楼的指针,在无数市民惊恐的注视下,颤颤巍巍地指向下午六点整时,一声仿佛来自地心深处的、沉闷至极的金属断裂声,贯穿了每一个人的耳膜。
紧接着,便是绝对的黑暗。
不是跳闸,不是区域停电,而是覆盖了整个香港范围的、彻底的、毫无征兆的能量湮灭。维多利亚港两岸引以为傲的、曾象征着这座城市无限活力的霓虹灯海,如同被一只无形巨手瞬间掐灭。从太平山顶俯瞰,这座不夜城在几秒钟内,蜕变成一片死寂的、沉入海底的钢铁坟场。
只有零星的、依赖独立电源的应急灯,如同墓地的鬼火,在深沉的黑暗中无力地闪烁了几下,便也迅速被某种无形的压力碾碎,熄灭。
恐慌,在绝对的寂静中酝酿、发酵,然后轰然爆发。汽车的喇叭声、人群的惊叫与哭喊、玻璃破碎的声音……这些人类文明在危机下的噪音,交织成一曲绝望的交响乐。但这混乱并未持续太久,一种更深沉的、源自本能恐惧的寂静,迅速接管了所有街区。
因为人们抬头望去,发现夜空,也死了。
原本应有的星辰与一弯新月,消失得无影无踪。天幕并非漆黑,而是一种令人窒息的、仿佛凝固铁锈般的暗红色。在这片诡异的暗红背景中,悬挂着一轮无法用常理解释的“月亮”。
它巨大无比,占据了将近四分之一的天空,边缘粗糙,带着金属的冷硬质感。清晰的、相互咬合的齿轮结构在其表面缓缓转动,发出低沉而规律的“咔哒……咔哒……”声。这声音无视物理规律,直接在所有生灵的脑髓深处回荡,像是某种宇宙尺度的钟表,正在为世界的终局进行倒数。
它不是天体,它是一个挂在苍穹之上的、冷漠无情的机械之眼,注视着下方这座濒死的城市。
九龙,香港会展中心,地下三层。
这里本是坚固的钢筋混凝土结构,此刻却被一股更古老、更蛮横的力量强行改造。墙壁剥落,露出后面并非泥土或岩层,而是无数粗大、锈蚀、仍在缓慢蠕动的金属管道,它们像巨兽的肠道般交织、盘绕,散发出浓烈的海腥与铁锈混合的恶臭。
陈浩南站在一片被强行撕开的地板边缘,手中紧握着他的“血锈砍刀”。这把刀早已不是凡铁,刀身上斑驳的血迹与锈迹仿佛拥有了生命,正随着上方齿轮月亮转动的节奏,散发出微弱的、不祥的暗红色光芒。
他脚下,是一个直径超过十米的巨大窟窿,深不见底。窟窿内壁,完全是那种蠕动的、覆盖着粘稠黑色油污的钢铁结构,一直向下延伸,仿佛直通地心,或者说……直通某个沉睡于海底的、庞大无比的机械神只的腹腔。一股带着硫磺与机油味道的热风,从深渊底部一阵阵喷涌而出,吹动了他早已被汗水和血污浸透的衣角。
“就是这里了。”陈浩南的声音沙哑,却异常平静,他回头看向身后集结的人群,“‘锈蚀之主’的脐带,或者说,通往它核心的……钢铁肠道。”
他的身后,是这场人类末日中,最后一批还能保持清醒与反抗意志的“联军”。
洪兴、东星残存的、未被完全机械化的打仔们,虽然脸上写满恐惧,却依旧紧握着手中同样刻满了临时符咒的砍刀钢管。o记总督察黄志诚,带着一批最忠诚的部下,他们的枪械上贴着由林正英亲手绘制的辟邪符纸,尽管谁也不知道这些对鬼魂或许有用的东西,对下面那玩意能起几分作用。甚至还有一些来自新界、自发组织的义民,他们手持简陋的武器,眼神中混合着绝望与一丝最后的疯狂。
他们代表了人类最原始的暴力与抗争。
而在另一边,则是试图以“非自然”力量对抗“非自然”存在的团队。
林正英,这位来自另一个时空的茅山道士,此刻已然换上了一件略显破旧但依旧肃穆的杏黄色道袍。他面色凝重,正将最后一张用朱砂混合了自身精血绘制的“电子灵符”,贴在一台由小犹太改装过的、依靠汽车电瓶供电的服务器机箱上。那服务器嗡嗡作响,指示灯疯狂闪烁,与周遭原始、蛮荒的环境格格不入。
小犹太,这个曾经在股市中翻云覆雨的天才,此刻脸色苍白,眼窝深陷,手指却依旧在键盘上飞快地舞动。屏幕上流淌着并非0和1的二进制代码,而是一种扭曲的、不断自我修正的象形文字与几何图形的混合体。这是他与林正英耗费无数心血,将古老道术与现代编程语言强行融合的产物——“破障诛邪病毒”。
“病毒的核心算法,是基于《死灵之书》第十三章,关于‘空间结构脆弱点’的描述,”小犹太头也不抬,声音因为极度疲惫而发颤,“林道长负责将‘清心咒’、‘破邪咒’的能量频率转译成数据流……我们希望,这能暂时干扰甚至瘫痪‘锈蚀之主’的感知与防御系统,为你们创造接近它核心的机会。”
他的语气并不确定。用人类定义的逻辑,去攻击一个本质是混沌与疯狂的神只,这本身就像是用渔网去捕捉暗物质一样荒谬。但他们已别无选择。
“准备好了吗?”陈浩南的目光扫过林正英和小犹太。
林正英深吸一口气,将一把铜钱剑背在身后,那把剑的剑柄上,粗暴地焊接了几个USb接口,用绝缘胶带固定着。“天地玄黄,宇宙洪荒,今日便要会一会这域外钢铁妖魔。小犹太,启动‘伏羲’!”
小犹太重重敲下回车键。
服务器机箱猛地爆出一团刺眼的电火花,所有指示灯瞬间变成诡异的暗紫色。一股无形的数据脉冲,以远超物理限制的速度,沿着那些蠕动的钢铁管道,向着深渊底部疯狂涌去。几乎在同一时间,深渊下方传来一声沉闷的、带着明显怒意的低吼,整个会展中心开始剧烈摇晃,仿佛有什么东西被激怒了。
“就是现在!落!”陈浩南怒吼一声,率先将一根特制的登山索固定在窟窿边缘一根粗壮的“钢铁肠道”上,毫不犹豫地纵身跃入那散发着不祥气息的深渊。
黄志诚咬了咬牙,对部下们一挥手:“跟上!为了香港!”
反抗的队伍,如同下饺子般,沿着数根绳索,向着那未知的、散发着机械与血肉混合恶臭的地心深处,开始了悲壮的垂降。
地面上,绝望的细枝末节仍在不断累积。
刘建明独自一人,站在西九龙一栋废弃大厦的天台。他抬头望着那轮齿轮月亮,手中的警官证已经被他捏得变形。他的太阳穴位置,皮肤之下,一点微弱的蓝光正在不受控制地闪烁,那是他早年植入的、用于连接警队内部网络的微型数据接口,此刻正接收到无数混乱的、充满疯狂意味的碎片信息。
“警告……逻辑核心……不可名状……皈依……钢铁永恒……”
他猛地一拳砸在冰冷的水泥护栏上,指节破裂,鲜血直流。那疼痛让他暂时摆脱了脑内信息的干扰。他是兵?是贼?在此刻都已毫无意义。他想起黄志诚最后看他的眼神,那里面没有怀疑,只有一种深沉的、对所有人的悲悯。
“我也想做个好人……”他对着空无一人的天台,对着那轮冷漠的齿轮,嘶哑地低语。但回应他的,只有脑内越来越清晰的、如同颂经般的机械低语。
在深水埗的电子市场废墟中,方展博蜷缩在一个由破损电路板和显示器堆砌的角落里。他的面前,一台依靠小型发电机供电的老旧显示器上,不再是跳动的K线图,而是一片不断扭曲、旋转的混沌色块,隐约构成一个巨大的、由无数齿轮和触手组成的怪物轮廓。
“完了……全完了……”他眼神涣散,喃喃自语,“所有趋势线……所有支撑位……都在指向它……市场……不,这个世界……本身就是它的化身……”他疯疯癫癫地笑着,抓起一把废弃的集成电路片,塞进嘴里,用力咀嚼,仿佛想从里面品出最后一点关于“秩序”的滋味。
而全香港所有尚未完全损坏的钟表——无论是尖沙咀钟楼的巨钟,还是平民家中床头的闹钟,抑或是行人手腕上的机械表与电子表——它们的指针,都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强行拨动,然后死死地定格在同一个时间。
4:31
这个冰冷的时间刻度,像是一个恶毒的诅咒,凝固在这座城市的每一个角落。它不再代表过去的某一个历史时刻,而是象征着一种终结,一种不可逆转的、被强行画上的休止符。希望,如同夜空中的星辰,早已被那轮巨大的齿轮月亮吞噬殆尽。
终局的前夜,天空无星,大地无光,唯有那规律的、冰冷的“咔哒”声,在宣告着一个旧时代的死亡,和一个属于钢铁与疯狂的、永恒长夜的开端。
绳索在手中摩擦,发出令人牙酸的声音。陈浩南向下望去,只有无尽的、蠕动的黑暗,和那越来越清晰的、仿佛来自洪荒巨兽心跳般的低沉轰鸣。
他们的征程,才刚刚开始。而希望,渺茫如深渊底部的一粒微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