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时六刻,无名隘口。岳飞拄剑喘息。他身中三处新伤,最重的一处在右腿,深可见骨。亲兵要为他包扎,被他推开。
“金军……第几波了?”他声音嘶哑。
“第五波。”刘锜脸上混着血和汗,“将军,我们只剩不到六百人了。”
隘口前,金军尸体堆积如山,几乎填平道路。但金军仍有一万五千余,且完颜宗翰已调来步卒,准备下马强攻。
“霹雳油……还有吗?”岳飞问。
“最后二十罐。”
“全泼在尸堆上。”岳飞看向渐暗的天色,“天黑前,再拖他们一个时辰。”
“将军是想……”
“夜战。”岳飞眼中闪过决绝,“天黑后,金军不敢强攻。我们便能喘口气。”
正说着,隘口外传来完颜宗翰的吼声:
“岳飞!降了吧!本帅惜才,只要你降,保你做个万户侯!”
岳飞笑了,笑声在尸山血海中格外刺耳。他踉跄走到阵前,嘶声回应:
“完颜宗翰!你可听过一句话——汉家儿郎,只有断头将军,无降将军!”
完颜宗翰脸色铁青:“冥顽不灵!传令,步卒强攻!一个时辰内,本帅要看到岳飞的人头!”
金军步卒开始列阵,大盾在前,长矛在后,如移动的城墙压向隘口。
岳飞握紧剑柄,对身后将士道:“诸君,最后一战了。”
“愿随将军死战!”残存的宋军齐声怒吼,声震山谷。
就在此时,东方天际,突然升起三发红色信号火箭!
“那是……”刘锜瞪大眼睛,“老将军的信号!他得手了!”
几乎同时,金军后阵传来骚动!有探马飞驰至完颜宗翰面前,急报:
“大帅!黑虎岭……失守了!”
“什么?!”完颜宗翰如遭雷击,“八千守军,两个时辰就丢了?!”
“宋军截断水源,散布谣言,守军军心大乱……宋将宗泽率二万人趁乱强攻,已破营门!”
完颜宗翰眼前一黑,险些栽下马。他死死抓住缰绳,望向隘口——岳飞正对他笑,那笑容在夕阳下如嘲讽。
“撤……”他从牙缝里挤出这个字,“全军后撤三十里!”
“大帅,那岳飞……”
“顾不上了!”完颜宗翰嘶吼,“营寨已失,粮草尽焚!再不撤,全军都要饿死在这山沟里!”
金军如潮水般退去。丢下满地尸骸、旗帜、兵器。
隘口前,岳飞看着溃退的金军,身体晃了晃,终于支撑不住,单膝跪地。
“将军!”刘锜急扶。
“我没事……”岳飞喘着气,看向东方,“老将军那边……”
“赢了。”张宪从山脊冲下,满脸兴奋,“云车报,黑虎岭已克,缴获粮草军械无数!金军残部正向北溃逃!”
王贵也奔来,眼中含泪:“将军,我们……守住了。”
岳飞点点头,想说什么,却眼前一黑,向后倒去。
“医官!快叫医官!”
戌时,黑虎岭宋军大营。宗泽看着榻上昏迷的岳飞,老眼中满是痛惜。医官正在为岳飞处理伤口——全身大小伤口十七处,最险的一处离心脏仅半寸。
“能活吗?”宗泽低声问。
医官额头冒汗:“若今夜能醒,便无大碍。若醒不了……”
“必须醒。”宗泽斩钉截铁,“用最好的药,不惜一切代价。”
“是。”
帐帘掀开,刘锜、张宪、王贵鱼贯而入,皆浑身浴血。
“老将军……”刘锜欲言又止。
宗泽摆手:“战损清点过了。你们以千余骑,拖住金军两万主力四个时辰,歼敌逾五千……此战之功,当载史册。”
张宪哽咽:“可我们……折了七百多个弟兄。”
“打仗,哪有不死人的。”宗泽走到帐边,望向北方,“完颜宗翰经此一败,元气大伤。中路战局,从此攻守易形。”
他转身,看向诸将:“但记住,战争还未结束。完颜宗翰虽败,仍有两万余残部。且金国援军不日将至。”
“那我们……”王贵问。
“休整七日。”宗泽道,“七日后,兵发上定府。”
众将精神一振。
正说着,榻上传来呻吟。
岳飞醒了。
他缓缓睁眼,看到帐顶,愣了愣,挣扎欲起。
“躺着。”宗泽按住他,“仗打完了,好生养伤。”
“完颜宗翰……”
“溃退三十里。”刘锜忙道,“黑虎岭已克,缴获甚多。”
岳飞这才松口气,重新躺下。良久,低声道:“阵亡的弟兄……”
“都已收殓。”张宪声音沙哑,“名册在此,一个不少。”
岳飞接过名册,厚厚一叠。他翻开,一页一页看,手指在每一个名字上停留。
“李二狗,幽州人,年十九,阵斩金兵三人……”
“王石头,太原人,年二十二,为护同袍……”
“赵铁柱……”
他念着念着,声音哽咽。
帐内寂静。只有油灯噼啪作响。
良久,岳飞合上册子,闭眼道:“他们的家眷……要好生抚恤。”
“已按荣军院章程办理。”宗泽道,“官家新政,阵亡者子弟可入蒙学,妻母有月粮,田税永免。”
岳飞点头,不再说话。
宗泽示意众将退下。到帐口时,他回头看了一眼。
岳飞仍闭着眼,但眼角有泪滑落,没入鬓发。
老将军轻叹一声,掀帘而出。
帐外,星斗满天。
一场恶战结束,但北方的天空,仍有硝烟未散。
战争,还远未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