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道，蒙塔是为他而死。蒙塔是他的行政武器，是他雪耻的希望，是他用来绕过索菲亚制度绞索的尖刀。现在，这把尖刀断了，他必须独自承担一切后果。
保罗缓缓抬起手，对着这辆冰冷的卡车，深深地鞠了一躬。
这个躬，鞠得极慢，极重，仿佛用尽了他全部的力气。
“蒙塔……我对不起你。”他在心中默念，声音被雨声吞没，带着最高行政首脑的痛苦与自责。
他直起身，雨水顺着他的发丝和西装往下流淌，他走向卡车侧面的警卫。
“去，通知司机。打开冷藏门。”
警卫立刻执行命令。卡车司机，一位坦桑尼亚方面派来的军人，穿着雨衣走下车，神色肃穆。他打开了卡车后面的冰柜门。
“吱呀——”
冷藏门开启，一股夹杂着刺鼻福尔马林和冰渣味的冷气瞬间喷涌而出。在卡车微弱的内灯光下，一个精致的沙枣木棺材静静地躺在冰冷的金属托架上。
这个棺材，是坦桑尼亚外交部在姆贝基总统的命令下，为蒙塔赶制。它显得如此格格不入——在堆满冷冻肉制品的车厢里，这具精心雕刻的沙枣木棺椁，承载着坦桑尼亚对这位“因公殉职”的金融使者的最后尊重。
保罗的身体猛地一颤。他知道，蒙塔的遗体经过惨烈车祸和长途冷冻，或许已不成样子。他不敢去看，也不需要看。他需要的是这个仪式，这个对他行政错误的私密忏悔。
他走到冰柜边，伸出双手，轻轻地、虔诚地抚摸着棺木粗糙的沙枣木表面。
“蒙塔，”保罗声音低沉，带着近乎哽咽的沙哑，“你死在了你的工作中，你是因公殉职的，你对变革的渴望，你为我承担的责任，我都知道。”
他猛地吸了一口气，将眼中的热泪重新逼回眼眶，随后，他用力关上了冷冻车的门。
“砰！”
金属门关闭的声音，如同一个冰冷的判决，响彻在雨夜中。
保罗转身，对着那名坦桑尼亚司机点了点头，语气幽幽，带着一种令人心碎的托付：
“带他走吧。去沙东。他既然是沙东市长。那就让他回到他工作过的那片土地。”
他转身，重新坐进了“金沙2012”轿车。他命令司机跟在冷冻车后面，保持五米的距离。他要亲自，在行政的黑暗中，送他的战友最后一程。
他知道，他不能举行国葬，不能公然致哀。他只能用这种隐秘的方式，向这位因为他的雪耻而牺牲的年轻人，致以他最后的、最私人的重情重义。
车队缓缓启动，冷冻车在雨夜中如同一个巨大的白色幽灵，而保罗的金沙2012轿车，则像一艘被风暴撕裂的航船，紧紧跟在后面，驶入金沙深处的黑暗。
2013年7月2日深夜，保罗的专车跟随着冷冻车，沿着泥泞的道路，缓缓驶向沙东市的方向。夜色越来越浓重，车厢里只有保罗沉重的呼吸声和雨水敲击车窗的声音。
保罗坐在后座，眼神空洞地盯着前方冷冻车的尾灯。此刻，他不再是那个偏执的执行长，而是一个失去了盟友、即将被失败吞噬的政治犯。
“如果蒙塔成功了……如果坦金银行真的拉到了足够的股东……”保罗在心中想着，他知道，这不过是徒劳的假设。
突然——
“吱————！！”
保罗的专车猛地急刹，惯性让他的身体向前倾倒，差点撞到前排的椅背。
“怎么回事？！”保罗怒吼，声音带着惊恐和不安。
他看到前方的冷冻车也紧急停下。车灯的强光，照亮了前方道路上，赫然出现了一排荷枪实弹的身影。
这不是普通的警察部队，不是应急管理总部。在冷冻车的白光和车灯的强光下，那群人穿着金沙部队的野战制服，手里拿着步枪，制服领口露出了金沙武装力量的徽章。他们开着几辆军用皮卡，设置了路障，彻底封锁了前往沙东的道路。
“报告执行长！前方是金沙的武装部队！他们拦车！”护卫紧张地报告，手已经伸向腰间。
保罗的脸色瞬间惨白，他猛地意识到——热列茨。
“他想干什么？还要来一次军事政变吗？”保罗心头涌起滔天的怒火和恐惧。
就在他准备下达命令时，他侧面的车窗被敲响了。
“咚，咚。”声音沉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
保罗缓缓摇下车窗。冰冷的雨点瞬间打在他的脸上。
站在车窗外的，正是热列茨。
热列茨穿着一件湿透的军绿色大衣，里面是深灰色西装，脸上带着雨水和泥点，那份工业总工的沉稳与军人的果决，在他身上完美融合。他的眼神复杂而疲惫，带着一丝对行政乱局的无奈和对死者的哀悯。
热列茨没有敬礼，也没有愤怒。他只是深深地叹了口气。
“保罗执行长，”热列茨的声音很低沉，带着一股沙哑的疲惫，但每一个字都充满了力量，“情况我已经知道了。蒙塔的遗体，不应该以这种方式，像一件冷冻肉制品一样，秘密地被埋葬在荒野。”
保罗猛地抬头，眼中充满了震惊。他没想到，热列茨不仅截住了他，连他与坦桑尼亚外长那段关于“冷冻肉制品”的私密决定，都让热列茨通过金沙驻坦桑尼亚大使馆的武官，以及情报部门了解的一清二楚了！
“热列茨……你……”保罗试图辩解，但声音却卡在了喉咙。
热列茨摆了摆手，示意他安静。
“蒙塔，他是沙东市市长，是执行长办公室主任。他是在任期上牺牲的行政官员。因公殉职啊。”热列茨语气庄重，如同在宣读《金沙纲领》的条款，“无论他死因如何，无论他参与了什么荒唐与否的行政行动，他都是金沙的公仆。他必须得到他应得的尊重。”
热列茨的目光穿透雨幕，直视保罗那双充满血丝的眼睛。
“保罗执行长，我们现在需要做的，不是掩盖行政失误，而是稳定人心。蒙塔市长兼主任的这场葬礼，必须公开、庄严地进行。这是我们金沙重新凝聚共识的唯一机会，也是我们向陈默总统和索菲亚执行长留下的制度，表达我们的尊重的机会。”
热列茨的这番话，如同最锋利的解剖刀，彻底割开了保罗伪装的行政防线。但他没有指责，只有政治的现实和行政的道义。
保罗的眼泪终于再也忍不住，混杂着雨水，倾泻而下。他紧紧抓住车窗边沿，喉咙里发出痛苦的呜咽。
“热列茨……热列茨……你为什么要帮我……”保罗声音颤抖，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感激。他知道，热列茨此刻的选择，是出于大局，而不是私人恩怨。热列茨是在用蒙塔的死，来拯救金沙摇摇欲坠的行政系统，而不是他保罗的个人前途。
热列茨看着他，眼神中闪过一丝复杂，那份工业总工的执着和对权术的厌恶，此刻交织在一起。
“这不是帮不帮你，保罗执行长，”热列茨说，语气沉重，“这是制度。索菲亚执行长留下的制度，不能因为近期的行政风波和个人好恶，就让我们的制度彻底崩塌。蒙塔的牺牲，不能成为分裂金沙的理由。他必须成为我们重新团结的符号。”
热列茨直起身，对着身后的军用皮卡挥了挥手。士兵们立刻收起了路障。
“冷冻车会驶回沙东市行政中心。明天，我们将以市长级别的高规格，为蒙塔举行葬礼。届时，石头和露西都会到场。金沙全境直播。您，保罗执行长，希望您可以亲自致悼词。”
热列茨再次深深看了保罗一眼，随后转身，没有再多说一个字，跳上了自己的军用皮卡。
保罗瘫坐在座椅上，雨水和泪水打湿了他的西装和灵魂。他的行政谋划被热列茨无声地发现了，但那份道义的拯救，却让他这位权力疯魔者，感到了久违的、发自内心的感谢。
2013年7月3日，清晨。
沙东市，蒙塔曾经狂热地想要用金钱和行政效率来改造的土地，此刻笼罩在一片肃穆的白色之中。暴雨已停，但空气湿冷，细沙被雨水压实，在阳光下反射出压抑的光芒。
蒙塔的葬礼，在沙东市行政中心的广场上举行。这不是一个为英雄准备的葬礼，而是一个为制度准备的葬礼。
广场中央，临时搭建的灵堂被黑纱和沙枣花和白菊花笼罩。蒙塔的沙枣木棺椁被放置在灵堂中央，始终紧闭——这是行政核心层心照不宣的默契：蒙塔的死因、遗体惨状，都必须被团结和道义所掩盖。
尽管葬礼的准备时间只有短短一天，但在热列茨、石头和露西的整夜专业指挥下，一切都显得庄严而专业。热列茨调动了兵工厂的资源赶制物件和道具，露西则确保了群众的参与和秩序，石头则确保了所有流程和媒体接洽的零失误。
广场周围，挤满了从沙东市、沙西市和沙中市赶来的民众。坦桑尼亚驻金沙大使馆、俄罗斯临时代办、亚美尼亚大使等盟友国的代表也到场，他们是蒙塔金融豪赌的潜在围观者，此刻却必须出席，以示盟友的道义。
最引人注目的是架设在广场各处的直播镜头，它们将这场葬礼，以最高清晰度，实时传送到金沙的每一个角落，以及全世界。
在肃穆的军乐声中，金沙的核心管理层，全部到齐。
保罗执行长，穿着他那套最好的深灰色西装，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他脸色苍白，但眼神里充满了一种被压抑到极致的庄严。他站在灵堂的最前方，如同一个为行政错误而承受煎熬的苦行僧。
在他身侧，是热列茨。这位沙中市市长兼任工业经济委员、军队副统帅，此刻穿着笔挺的军装，胸前佩戴着他曾经获得过的最高贡献勋章，他的站姿如同钢铁铸就，象征着纪律与稳定。
另一侧，是石头。财政委员兼外交委员，他那板寸头在阳光下显得格外刚硬，脸上写满了对这一段保罗行政“成果”的屈辱与隐忍。
露西市长、布朗教授，以及其他行政官员，按照严格的行政序列，肃穆地站在后方。
第一批鲜花被送上灵台。保罗执行长颤抖着，将他亲手挑选的白沙枣花束，放在了蒙塔的棺椁前。
紧接着，是陈默总统委托助理送来的花束。那花束巨大而庄严，上面用陈默总统恢复得越来越好的左手，用法语写着“道义不朽，沙东英魂”的署名。
陈默总统的花束，被特意摆放在保罗的花束旁边，地位相当，仿佛在向世界宣告：蒙塔的牺牲令人惋惜，而执行长官邸和总统府正在携手一致，共度难关。陈默总统并未放弃对行政系统的监督和道义的坚持。
随后，热列茨、石头、露西、布朗教授，乃至坦桑尼亚大使，亚美尼亚大使，俄罗斯代办，依次上前献花。
这不是一场简单的送别，这是一场权力与道义的宣誓。金沙的核心管理层，在蒙塔的棺椁前，向世界展现了行政的团结，道义的回归。
在庄严肃穆的军乐声中，保罗执行长走到话筒前。他深吸一口气，那份属于行政首脑的威严，在此刻被他演绎到了极致。
他将那张写满字迹的悼词放在讲台上，那份悼词，是热列茨和石头连夜打草稿，并由保罗亲自修改完成的。
“亲爱的金沙同胞们，尊敬的盟友代表，行政同仁们。”保罗的声音沙哑而低沉，带着一股难以掩饰的悲怆。
“今天，我们怀着万分的沉痛，站在这片蒙塔市长曾经为之奋斗的沙东土地上，送别我们的同志、我们的战友——沙东市市长兼执行长办公室主任，蒙塔先生。”
保罗猛地抬起头，眼睛扫过广场上黑压压的人群，那份悲怆中，带着一丝行政首脑的决绝。
“蒙塔先生，是金沙变革时代的先锋。他出身基层，他懂得人民的疾苦，他用他全部的热血与狂热，投入到了沙东市的建设中。”
“他为沙东带来了前所未有的行政效率，他让沙东的人民感受到了变革的速度。他坚信，金沙的崛起，需要速度，需要效率，需要金融的翅膀，去冲破一切旧的桎梏。”
保罗的声音略微提高，情绪逐渐饱满。他开始进入避重就轻的核心部分。
“近期，为了金沙与坦桑尼亚合作的坦金银行项目，蒙塔先生以最高行政特使的身份，奔走于非洲大陆。他肩负着金沙人民对经济自主的无限期盼，也肩负着我们对国际化的执着追求。”
“然而，天妒英才。蒙塔先生在异国他乡，不幸因公在交通事故中殉职。”
保罗特意加重了“因公殉职”四个字，将蒙塔的行政疯魔行为，彻底定性为国家外交任务的失误，为自己应该担负的行政责任披上了道义的外衣。
保罗的声音哽咽了一下，他紧紧抓住话筒，努力平复情绪。
“我们失去了蒙塔先生，这是金沙行政的巨大损失。但他的牺牲，绝不会白费。他的狂热与忠诚，将成为我们变革时代继续前行的动力。”
“从今天起，我们核心管理层，将紧密团结在一起，以蒙塔市长的牺牲为鉴，以制度的权威为基石，继续推进金沙的经济建设与发展。道义与效率，将是我们的双翼。”
“蒙塔，安息吧！你的沙东市人民，你的金沙战友，将永远铭记你为行政变革所做出的贡献！”
保罗的悼词，言辞激烈，充满煽动性，既肯定了蒙塔的行政价值，又巧妙地将蒙塔的死因模糊化，将其政治风险降到了最低。最重要的是，它向全世界展现了金沙行政核心层，在危机面前的绝对团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