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体褶皱”的危机如同噩梦般过去，却在舰桥留下了一片更为沉重的死寂。马克瘫倒在座椅上，昏迷不醒，脸色苍白得吓人，呼吸微弱而急促。何婉卿肋骨处的疼痛阵阵传来，但她此刻完全顾不上自己。她小心翼翼地靠近马克，检查他的生命体征。
“船长，马克的情况怎么样？”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生命体征稳定，但大脑活动极度异常，呈现深度睡眠与超高强度信息处理交替出现的波形。他的神经系统中检测到残留的、与‘导航核心’同源的高维能量辐射。物理上暂无生命危险，但精神层面……无法评估。”“船长”的汇报客观而冰冷，却道出了最令人担忧的事实。
何婉卿看着马克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脑海中反复回放着刚才他睁开双眼，一只属于人类，一只属于冰冷幽蓝的恐怖景象，以及那声“不可饶恕”中蕴含的、令人灵魂冻结的威严。那不是马克。至少，不完全是。
她默默地用应急固定带将马克妥善束缚在座椅上，既是防止他再次出现异动，也是一种无奈的保护。然后，她开始检查飞船的状态。
飞船的情况同样不容乐观。左舷推进器受损严重，动力输出不平衡，导致飞船只能以极其别扭的姿态缓慢航行。结构场虽然稳定下来，但强度大不如前，那些用“残骸聚合体”材料打上的补丁，在与“活体残骸”接触后，表面留下了许多仿佛被腐蚀过的诡异纹路，时不时闪过一丝不祥的能量微光。能源储备在刚才的冲突和马克那惊天一击中消耗巨大，剩余时间不足一百小时。
他们就像一艘千疮百孔、动力匮乏的小船，载着一个不知何时会爆炸的定时炸弹，航行在一片连时空本身都充满恶意的未知海域。
“导航核心”投射出的光路重新变得清晰起来，依旧指向“遗忘川”的深处，那个被称为“归墟”的终点。经历过刚才的事件，何婉卿对这条光路的信任已经降到了冰点。它或许能避开一些物理上的危险，但它本身，以及它背后的意图，就是最大的危险。
飞船在诡异的寂静中航行了一段时间。何婉卿简单处理了一下自己的伤势，强迫自己吃下一些营养膏，补充体力。她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主控台和昏迷的马克。
突然，一阵极其微弱、仿佛幻觉般的低语，毫无征兆地在她耳边响起。
那声音模糊不清，并非通过听觉器官接收，而是直接在她意识中浮现。它断断续续，夹杂着噪音，像是一台信号极差的古老收音机，在试图接收某个遥远频道的广播。
“……信号……塔西佗……陷落……它们……来了……”
何婉卿猛地坐直身体，警惕地环顾四周。“船长，检测到异常音频或精神信号传输吗？”
“未检测到常规声波或已知的精神波动频谱。但检测到你大脑皮层特定区域出现异常活跃，疑似接收到某种……高度加密或基于非标准载波的信息流。”
不是幻觉！真的有东西在试图和她“沟通”！
低语再次响起，这次清晰了一点点：“……幸存者……听到吗……避开……光……陷阱……”
光？何婉卿心中一紧，看向那条“导航核心”提供的光路。陷阱？
“你是谁？”何婉卿尝试在脑海中集中意念，发出询问。
短暂的沉默后，那个声音似乎带着一丝惊讶和急切：“你能……感知？奇迹……听着……‘指引’是谎言……‘核心’寻求……回归……吞噬……”
信息断断续续，但每个词都让何婉卿心底发寒。指引是谎言？核心（是指导航核心吗？）寻求回归？吞噬什么？
“说清楚！什么指引？吞噬什么？”何婉卿急切地追问。
“……时间……不多了……回声……薄弱……找到……‘寂静神殿’……记录……真相……” 声音变得越来越微弱，夹杂着越来越多的干扰噪音，“……小心……他……已不再……独自……”
话音到此，戛然而止。无论何婉卿如何集中精神，再也捕捉不到任何信息。那神秘的“回声低语”彻底消失了。
何婉卿坐在椅子上，背后冷汗淋漓。这低语是谁发出的？是另一个幸存者？还是某种……残留的集体意识？它警告“指引”（很可能就是指导航核心的路径）是陷阱，核心（导航核心）的目的是“回归”和“吞噬”。它提到了“寂静神殿”，说那里有“记录”和“真相”。最后那句“小心……他已不再……独自……”几乎明确指向了马克！
这一切，似乎都在印证她最深的恐惧。
“‘船长’，数据库中有关‘塔西佗’、‘寂静神殿’、‘归墟’的记录吗？任何相关的只言片语都可以！”何婉卿立刻下令。
“搜索中……‘塔西佗’：未找到匹配项。‘寂静神殿’：在古老星图残片‘奥尔特遗典’中有模糊提及，标记为‘遗忘川’内的禁忌坐标，与‘文明墓碑’、‘信息坟场’等概念相关联，详细信息缺失。‘归墟’：导航核心设定的最终目的地，描述为‘万物终点’、‘秩序与混沌的奇点’，无具体坐标参数。”
信息有限，但“寂静神殿”与“文明墓碑”、“信息坟场”关联，这听起来绝不是什么好地方，却可能藏着所谓的“真相”。而“归墟”被描述为“万物终点”，这更让何婉卿感到不安。
就在这时，马克发出了一声轻微的呻吟，眼皮颤动，似乎有苏醒的迹象。
何婉卿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醒来的，会是马克，还是那个“东西”？
她握紧了身边一支勉强能作为武器的工程撬棍，警惕地注视着。
马克缓缓睁开了眼睛。眼神起初有些迷茫和涣散，但很快聚焦。他看向何婉卿，嘴唇翕动，发出了虚弱但清晰的声音，带着明显的、属于马克本人的困惑和痛苦：“婉卿……我……我怎么了？刚才……好像做了个很可怕的梦……”
他的眼神清澈，带着劫后余生的惊恐，以及看到同伴的些许安慰。看上去，似乎是马克回来了。
但何婉卿不敢有丝毫放松。那个低语的警告言犹在耳：“小心……他已不再……独自……”
“你感觉怎么样？”何婉卿没有靠近，保持着安全距离，声音平静但带着审视。
马克尝试活动了一下身体，却被固定带束缚着，他脸上掠过一丝不解，但很快被更强烈的虚弱和记忆碎片带来的恐惧所取代。“我……浑身无力，头很痛……我记得……我们好像在航行……然后……然后一切都变得很奇怪……有很多可怕的声音和画面……我好像……失去了控制？”他努力回忆着，眼神中充满了后怕。
他的反应看起来很真实，符合一个刚刚被未知力量控制后恢复意识的人应有的状态。但何婉卿心中的疑虑并未消除。那个“回声低语”的警告像根刺一样扎在她心里。
“你不记得之后发生了什么？”何婉卿试探着问。
马克皱紧眉头，努力思索：“模糊……有一些片段……很大的怪物……光……还有……一种非常愤怒的感觉……但不是我的愤怒……”他摇了摇头，“其他的就很混乱了。婉卿，到底发生了什么？飞船怎么了？我们还好吗？”
何婉卿简要地将“活体褶皱”和“活体残骸”的攻击事件告诉了他，但刻意隐去了他身体被操控、以及最后发出毁灭性能量的细节，只说是飞船的防御系统在危急关头超载运作，侥幸击退了敌人。
马克听得脸色发白，喃喃道：“太可怕了……这片空域到底是什么鬼地方……”
何婉卿观察着他的每一个细微表情，暂时没有发现明显的破绽。她决定进行更进一步的试探。她走到主控台，调出了“寂静神殿”的模糊坐标标记——那是“船长”根据刚才提到的古老星图残片推算出的一个大致方向，与“导航核心”当前指引的光路存在一个明显的夹角。
“马克，你对这个坐标有印象吗？”她指着屏幕上的标记，“据说叫‘寂静神殿’。”
马克茫然地看着坐标，摇了摇头：“完全没有印象。这是什么地方？为什么问这个？”
他的反应很自然。但何婉卿注意到，在他回答的瞬间，他眼底极深处似乎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几乎非自主的排斥感，非常细微，一闪而逝。是因为这个名字与他无关，还是因为……某种内在的指令在阻止他产生关联？
“没什么，只是偶然在旧数据库里看到的一个标记。”何婉卿不动声色地关掉了显示。她无法完全信任马克，至少现在不能。
她需要更多的信息，需要验证那个“回声低语”的真实性。而唯一的线索，就是那个偏离航线的“寂静神殿”。
但做出偏离航线的决定是极其危险的。飞船状态糟糕，能源有限，一旦“寂静神殿”是另一个陷阱，或者一无所获，他们将彻底失去抵达“归墟”（无论那里有什么）或者寻找其他出路的机会。而且，如果“导航核心”察觉她的意图，会有什么反应？马克又会如何？
这是一个艰难的抉择。
接下来的航行在一种表面平静、内里暗流涌动的氛围中进行。马克似乎非常虚弱，大部分时间都在昏睡。何婉卿则忙于尽可能修复飞船的系统，尤其是平衡推进动力，并小心翼翼地监控着能源和“导航核心”的动静。
她几次尝试再次捕捉那“回声低语”，但都失败了。那似乎是一次极其偶然的、脆弱的连接。
她也暗中让“船长”加大了对马克的监测力度。数据显示，马克的身体机能正在缓慢恢复，但他的脑波活动依然复杂，在常规睡眠波中，偶尔会混入一些无法解读的、与“导航核心”频率相似的短促脉冲。这证实了她的猜测：那个存在并未离开，只是暂时潜伏，或者说，与马克的融合更深了。
这天，在马克又一次陷入昏睡后，何婉卿站在舷窗前，望着外面那片永恒晦暗、布满褶皱的虚空。导航光路在前方延伸，如同诱饵。而“寂静神殿”的方向，则隐没在更加浓郁的黑暗之中。
是继续沿着这看似唯一、却可能通往毁灭的“指引”前进，还是冒险一搏，驶向那个充满未知、但可能藏有一线真相和希望的“寂静神殿”？
她想起了人类历史上那些伟大的探险家，在面对未知海域时，往往需要抛弃旧的海图，依靠星辰和勇气去寻找新大陆。现在，她手中的“海图”（导航核心）很可能指向深渊，而那微弱的“回声”，或许就是黑暗中的一颗星辰。
风险巨大，但坐以待毙同样是死。
她深吸一口气，眼中闪过一丝决然。
“船长，”她低声下令，声音坚定，“制定一条隐蔽航线，在不触发‘导航核心’警报的前提下，尽可能偏向‘寂静神殿’的坐标。我们需要一个备用计划。”
“指令确认。开始计算隐蔽路径。警告：此操作将显着增加航行时间和不确定性，能源消耗预计增加15%，且无法保证能完全规避‘导航核心’的监测。”
“执行。”何婉卿说道。她回头看了一眼在座椅上昏睡的马克，心中默念：希望你是马克，希望我们还来得及。
飞船在虚空中悄无声息地调整了一个微小的角度，朝着与那幽蓝光路略有偏差的方向，缓缓驶去。一场隐藏在明面航行之下的秘密叛逃，就此开始。何婉卿不知道，这个决定是将他们引向生机，还是更快地推向另一个万劫不复的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