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火号”和“鸮鸣号”如同两尾伤痕累累的鱼，小心翼翼地穿梭在巨人之坟外围相对稀疏的残骸带中。主引擎平稳的轰鸣声此刻听来是如此令人安心，但舰桥内的气氛却并未真正轻松下来。
舷窗外，巨大而扭曲的金属残骸缓缓旋转，无声地诉说着往日的惨烈。偶尔有细小的碎片撞击在舰体上，发出叮叮当当的轻响，提醒着人们此处依然危机四伏。
医疗舱内人满为患。从“钉子户”工作站撤回的突击队员们正在接受紧急治疗。除了显而易见的撕裂伤、骨折和冲击伤外，医疗官更担心的是那种未知能量脉冲和精神冲击可能造成的后续影响。几名伤势较重的队员处于昏迷状态，生命体征虽然稳定，但脑波活动异常活跃且混乱，仿佛仍在噩梦中挣扎。
周月白简单处理了手臂上的一道划伤，拒绝了医疗官让她休息的建议，回到了舰桥。她的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已经恢复了惯有的锐利和冷静。只是偶尔，当她目光扫过空出来的几个战斗岗位时，眼底会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痛楚。
“引擎运行稳定，输出功率维持在百分之九十二。”林小洛汇报着，她的声音带着疲惫，但更多的是如释重负，“护盾正在缓慢充能，预计还需要四十分钟达到最低防护标准。舰体结构损伤已初步稳定，但需要进行停靠后的彻底维修。”
“扫描范围内未发现‘湮灭军团’活动迹象。”何婉卿补充道，她的手指仍在控制台上快速操作，试图进一步过滤掉巨人之坟环境带来的干扰，“爆炸和后续的能量湮灭可能暂时清理了这片区域，或者干扰了他们的追踪。但我们不能掉以轻心。”
周月白点点头，目光投向导航星图。代表他们位置的光点正在缓慢但坚定地移向巨人之坟的边界。
“莉娜呢？”周月白问道。
“回她的‘鸮鸣号’上了，说要检查她的宝贝飞船有没有被那鬼地方的晦气沾上。”林小洛撇撇嘴，“不过她说我们的引擎暂时没问题了，老瘸腿的货质量过硬。”
周月白沉吟片刻，接通了与“鸮鸣号”的通讯。
“莉娜。”
“干嘛？又要我当免费导游？”莉娜的声音传来，背景音是各种工具敲打的叮当声，听起来她确实在忙。
“感谢你的帮助。没有你，我们无法修复引擎，也无法活着离开那里。”周月白真诚地说。
通讯那头沉默了一下，随即传来莉娜有些不自在的声音：“啧……少来这套。各取所需罢了。你们付钱，我干活，顺便自保。就这样。”
“即便如此，你的经验和勇气也远超交易范畴。”周月白坚持道，“我们即将离开巨人之坟。按照约定，我们会支付剩余报酬，并送你到安全星域。你之后有什么打算？”
“打算？当然是继续我的‘垃圾淘金’大业。”莉娜哼了一声，“宇宙这么大，总有你们这些‘大客户’需要些见不得光或者难搞的东西。不过……”
她顿了顿，声音压低了一些：“‘钉子户’里面那玩意儿……太邪门了。我得把消息放出去，让那些还敢往这边钻的蠢货们掂量掂量。妈的，这次差点把命赔进去。”
“关于那个‘东西’，”周月白神色凝重起来，“你有什么头绪吗？任何传说或者线索？”
“没有。”莉娜回答得很干脆，“我只听说过那里闹鬼，死人说话之类的，谁知道里面竟然是那么个……融合了血肉和钢铁的怪物？看起来像是某种实验失控了，或者……挖到了什么不该挖的远古邪门玩意儿。这鬼坟场里什么都有可能。我劝你们也最好忘了它，离得越远越好。”
就在这时，艾欧尼亚的警报声突然响起，打断了她们的对话。
【警告：检测到微弱但特征匹配的广域扫描信号。信号源：未知，方位角734，俯仰角-12。分析：疑似“湮灭军团”远程侦察协议。】
舰桥内的气氛瞬间再次紧绷！
“他们还是追上来了？！”林小洛惊道。
“信号很微弱，应该是超远距离扫描。”何婉卿迅速分析，“他们可能无法确定我们的具体位置，正在尝试进行区域筛查！”
“立刻调整航线，规避扫描主瓣！降低所有非必要能量输出，进入静默航行模式！”周月白立刻下令。
“星火号”的引擎轰鸣声降低，外部灯光熄灭，如同融入阴影的猎手，开始进行隐蔽机动。
“鸮鸣号”也几乎同时做出了反应，小巧的飞船灵巧地躲到一块巨大的残骸后方。
几分钟后，扫描信号掠过他们所在的区域，并未停留，逐渐远去。
“扫描过去了。”何婉卿松了口气，“他们应该没有发现我们。”
虚惊一场。但这也提醒着他们，危险并未远离。
“我们不能直接返回联盟控制区。”周月白沉思道，“‘湮灭军团’很可能在主要航线上设置了拦截点。而且，‘星火号’的状态也不适合进行长距离跃迁或高烈度冲突。”
“那我们去哪？”林小洛问道。
周月白调出星图，手指点在巨人之坟边缘的一个不起眼的星系上：“我们去这里，‘卡戎之眼’中转站。”
“卡戎之眼？”何婉卿有些意外，“那里几乎是法外之地，海盗、佣兵、黑市商人聚集的地方，联盟法律在那里形同虚设。而且环境复杂，很容易被盯上。”
“正因为那里无法无天，反而可能避开‘湮灭军团’的正面搜索。”周月白解释道，“我们需要一个地方进行彻底维修、补充物资，并且……处理掉一些不属于我们的‘东西’。”她意有所指地看了一眼货舱方向——那里装着从“钉子户”工作站带出来的一些可能有价值的、或是需要谨慎处理的战利品和样本。
“而且，‘卡戎之眼’消息通通，也许我们能在那里打听到一些关于‘湮灭军团’动向，或者……关于那个肉瘤的信息。”她补充道。
“听起来很刺激！”莉娜的声音突然插了进来，她显然一直在听，“‘卡戎之眼’我熟啊！那里好几个垃圾佬……呃，资源回收商，都跟我做过生意。需要本地向导吗？价格优惠哦！”
周月白微微一笑：“正有此意。佣金另算。”
“成交！”莉娜爽快地答应，“跟着你们虽然刺激过头了点，但报酬确实丰厚。不过说好了，到了那儿，你们得听我的，那地方规矩多，踩了坑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可以。但在那之前，我们得先安全抵达。”周月白看向导航星图，“设定航线，前往‘卡戎之眼’。全员保持警戒，‘湮灭军团’的巡逻队可能还在附近。”
两艘飞船再次启动，保持着低调而警惕的姿态，向着坟场边缘的混乱之地驶去。
然而，无论是周月白还是艾欧尼亚，都未能察觉到，在“星火号”的深层系统内核，那一小段来自肉瘤的异常数据碎片，在刚刚外部扫描信号掠过时，极其微弱地……波动了一下。
如同沉睡的病毒，被熟悉的信号轻轻触动。
接下来的航行相对平稳。巨人之坟的庞大体积和混乱环境成为了他们最好的掩护，“湮灭军团”的远程扫描信号又出现了几次，但都未能精确定位到他们。
趁着这段相对安全的航程，“星火号”上的船员们抓紧时间进行休整和战备维修。损管小组穿着防护服，在舰体外进行紧急焊接和加固，修复被残骸刮擦和爆炸冲击波损坏的部位。医疗舱里，昏迷的队员陆续苏醒，虽然依旧虚弱，并且对之前的经历心有余悸，但总算脱离了生命危险。
周月白主持了一次简短的战后会议，总结了“钉子户”工作站的行动，哀悼了牺牲的队员，并强调了接下来的目标和注意事项。“卡戎之眼”的混乱和危险程度丝毫不亚于巨人之坟，只是换了一种形式。
莉娜通过数据链发送过来一份关于“卡戎之眼”的注意事项，事无巨细，从各个入口的盘查规矩、不同区域的势力划分、需要警惕的帮派和人物，到黑市交易的行话和潜规则，甚至包括哪家酒吧的合成酒精不容易让人中毒……堪称一份详尽的“法外之地生存指南”。
“这蓝毛鸟虽然嘴臭，但准备的东西还挺实用。”林小洛看着清单嘀咕道。
何婉卿则专注于分析从工作站带回来的数据。那些低语和异常数据流虽然随着肉瘤的毁灭而消失，但她成功截获并隔离了一些碎片化的数据包。破解工作异常艰难，其编码方式完全不同于已知的任何文明，充满了非线性的、近乎生物本能般的逻辑，进展缓慢。
“站长，我尝试重构了一小段数据模式，”何婉卿将一份初步分析报告传给周月白，“它不像是一种人工设计的程序，更像是一种……‘思维’的残留，或者说是一种强制性的‘同化’指令。它试图将所有接触到的数据和生命体，都纳入一个统一的、混乱的思维网络中去。那个肉瘤，可能就是这种网络的节点或者……雏形。”
周月白看着报告上那些扭曲的数据流可视化图像和令人费解的分析结论，眉头紧锁。这背后的含义让她不寒而栗。如果这种“技术”或者“现象”扩散开来……
“继续研究，但务必确保绝对隔离。任何有风险的实验都必须在我的直接授权下进行。”周月白严肃地指示。
“明白。”何婉卿郑重地点点头。
经过十多个小时的航行，前方的残骸逐渐稀疏，正常的星空再次出现在视野尽头。他们已经接近巨人之坟的引力扰动边界，可以准备进行短途跃迁了。
“即将脱离巨人之坟干扰区。跃迁引擎预热完成。”林小洛报告道。
“设定跃迁坐标，目标：‘卡戎之眼’外围锚点。”周月白下令。
“鸮鸣号，准备进行协同跃迁。”周月白联系莉娜。
“收到！跟紧点，别掉队了，菜鸟们！”莉娜回应。
两艘飞船调整好队形和姿态，引擎尾部泛起跃前特有的蓝色光晕。
然而，就在跃迁前的最后一刻——
【警告：检测到高强度、高优先级定向扫描！锁定信号！】艾欧尼亚的警报声陡然变得急促！
【信号源：近距离！方位正在快速逼近！】
几乎是同时，舰桥主屏幕上，一个尖锐的光点从侧后方一块巨大的残骸阴影中猛然窜出，以惊人的速度直扑而来！
那是一艘体型修长、线条凌厉的黑色战舰！它不同于之前遇到的巡逻舰，其装甲更加厚重，引擎喷口闪烁着不祥的暗蓝色光芒，舰首一门造型奇特的重炮正在快速充能，散发出毁灭性的能量波动！
“是‘湮灭军团’的突击舰！他们一直埋伏在这里！”何婉卿失声惊呼。
“取消跃迁！紧急规避！”周月白的心脏几乎跳出胸腔！
太近了！太快了！对方显然早已发现了他们，一直利用残骸隐藏，等待他们脱离干扰区、准备跃迁的这一刻发动突袭！
“星火号”的引擎发出过载的咆哮，猛地向一侧翻滚规避！林小洛的反应已经快到极致！
但对方的攻击更快！
一道深邃的、几乎吞噬光线的暗紫色能量束从那门重炮中射出，并非直射，而是预判了“星火号”的规避方位，精准地封堵了它的去路！
“护盾集中前方！”周月白吼道！
嗡——！！！
暗紫色能量束狠狠撞在刚刚凝聚起来的舰首护盾上！护盾能量读数瞬间暴跌！可怕的能量冲击甚至穿透护盾，让整个舰体剧烈震颤，内部灯光疯狂闪烁！
【护盾能量剩余21%！结构完整性下降5%！】
一击之下，几乎破盾！
“妈的！是‘破城锤’级突击舰！专门用来对付重型目标的！”莉娜的声音在通讯频道里尖叫，“快散开！别被它主炮锁定第二次！”
“鸮鸣号”凭借小巧的体型和灵活性，如同受惊的麻雀般高速机动，同时用自身可怜的火力骚扰着突击舰，试图吸引其注意。
黑色突击舰一击未能摧毁目标，毫不停滞，立刻调整姿态，引擎喷口爆发出更强的光芒，如同附骨之疽般紧追而来！它的侧舷炮塔纷纷打开，如同刺猬般射出密集的轻型分解射线，覆盖“星火号”和“鸮鸣号”的规避空间！
“释放干扰箔条！热诱弹！”周月白连续下令。
一片片箔条和诱饵弹在真空中炸开，形成干扰云团。密集的射线大部分被诱爆，但仍有几道击中了“星火号”的舰体，留下深深的灼痕和破损。
“这样下去不行！我们的火力无法对它造成有效伤害！”林小洛焦急地喊道，努力操控飞船在枪林弹雨中穿梭。
“它的目标是阻止我们跃迁并摧毁我们！”周月白大脑飞速运转，“必须创造机会！”
“莉娜！”周月白猛地喊道，“你之前说过，巨人之坟边缘有些区域极不稳定，有隐藏的空间裂缝和能量乱流？”
“是啊！妈的你想干嘛？！”莉娜一边躲闪一边回应。
“把它引过去！利用环境！”周月白斩钉截铁地说。
“你他妈比我还疯！那地方稍有不慎我们自己就先完蛋了！”莉娜骂道，但手上动作不停，“鸮鸣号”一个急转，向着侧翼一片看似空无一物、但传感器显示有微弱能量扰动的空域飞去。
“星火号”紧随其后。
黑色突击舰果然紧追不舍，它的指挥官似乎认定了这两只猎物，或者说，接到了必须清除的命令。
两艘飞船险象环生地在前方引路，后方是死神般紧追的黑色战舰。莉娜凭借对这片空域的熟悉和对危险的直觉，指引着路线，不断避开那些看不见的陷阱。
“左转！避开那片‘幽灵区’！”
“小心右面的碎片云，里面有东西！”
“前面！就是那里！那片扭曲的空域！冲进去！”
前方，星空看起来仿佛在微微扭动，如同透过晃动的水面观看。传感器上的读数混乱不堪，显示那里存在着强烈的空间应力。
“星火号”和“鸮鸣号”毫不犹豫地扎了进去！
一进入该空域，飞船立刻剧烈颠簸起来，仿佛行驶在惊涛骇浪之中。仪表盘上的读数疯狂跳动。
身后的黑色突击舰也紧跟着冲了进来！它庞大的舰体一进入扭曲空域，受到的影响更大，速度明显一滞，护盾上爆发出密集的能量涟漪，显然在抵抗着混乱的空间撕扯之力。
“就是现在！”周月白看准时机，“小洛，急停！回转！所有炮塔，瞄准它的引擎喷口！全力开火！”
“鸮鸣号！跟我一起，打它侧面！”莉娜也同时吼道。
“星火号”的引擎逆向喷射，硬生生在混乱的空间中完成了一个近乎不可能的急停回转动作！所有还能运作的激光炮和磁轨炮瞬间锁定了因为空间乱流而动作变形的黑色突击舰的尾部引擎集群！
“鸮鸣号”也灵巧地绕到侧翼，等离子焊枪和可怜的小型激光炮对着其侧舷护盾的一点猛攻！
轰！轰！轰！轰！
无数道能量光束和实体弹丸如同暴雨般倾泻在黑色突击舰上！它的护盾在空间乱流和集中火力的双重打击下剧烈闪烁，终于不堪重负，轰然破碎！
失去了护盾保护，舰体直接暴露在火力之下！引擎喷口区域首先遭到重创，接连爆炸，火光四溅！突击舰的机动性瞬间丧失，如同断线的风筝般在空间乱流中打转！
“成功了！”舰桥上一片欢呼！
然而，那艘突击舰并未完全失去战斗力。它似乎被激怒了，舰首那门恐怖的“破城锤”主炮再次开始充能，暗紫色的光芒即便在混乱的能量场中也清晰可见！它竟然试图在失去机动的情况下进行最后的致命一击！
“不好！它还想……”林小洛脸色大变。
但这一次，没等它完成充能——
咔嚓！！！
一道巨大的、肉眼可见的苍白色空间裂缝，如同深渊巨口般，毫无征兆地在黑色突击舰的旁边骤然张开！那是由极度不稳定的空间应力瞬间爆发形成的天然陷阱！
强大的、无序的引力瞬间抓住了失去动力的突击舰，如同无形的大手，猛地将它拖向裂缝深处！
突击舰的舰体发出令人牙酸的金属扭曲声，试图挣扎，但毫无用处。它的主炮能量失控，引发了内部殉爆！
轰隆隆隆！！！
一连串巨大的爆炸从舰体内部迸发，最终，整艘战舰被彻底撕裂、吞噬，消失在那片骤然出现又缓缓闭合的空间裂缝之中，只留下一片狼藉的能量余波和漂浮的细小碎片。
一切重归寂静，只有空间乱流依旧在肆虐。
“星火号”和“鸮鸣号”小心翼翼地稳定住船身，所有人看着那片吞噬了强敌的空域，心有余悸，久久无言。
“……妈的，”通讯频道里，传来莉娜有些脱力的声音，“总算……搞定了。”
周月白也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后背已被冷汗浸湿。
“检查损伤情况。尽快离开这片空域。”
他们再次死里逃生。
“跃迁引擎重新预热。坐标：卡戎之眼。”
这一次，再无障碍。
两艘飞船调整好方向，化作两道流光，消失在了跃前的蓝光之中。